《饮鱼》无影罗刹

3、1C：难念的经

　　人人都说我活得诗情画意，所以我给自己导演了一场悲剧。——林亮亮

　　同样是在夜间遭遇飞车擦身而过，身处广州的林亮亮可没有何苾那么幸运。她被抢走了包。包里有她的全部证件和所有现金。
　　对此类事件，派出所民警早已见怪不怪，值夜班的民警大姐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做着笔录，林亮亮一边转着脑子尽可能详尽地回答每个问题，一边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白天里，她逛了无数个商场，刷爆了信用卡，又到美容院收拾了一下灰头土脸的状态，总算把太阳送下了山。晚上还是没事干，便摸到音乐厅听了场交响乐。每年这个时间，音乐厅都会联合各地来的交响乐团，推出“走进交响乐”的普及演出，当年在广州念书的时候，这个系列刚刚推出来，林亮亮便是第一个买票的人，并从此养成了听古典音乐的习惯。老家S城是个小地方，除了一个老牌影剧院专门播电影开大会，以及几个地方戏曲团体的自有剧场，根本没有正儿八经的剧院或音乐厅，自从毕业回了老家，每次馋了想听音乐会，都要飞北上广深甚至国外去，这在闺蜜燕仔秋凉等人眼中，是一宗宗的作女秀，所以其中精彩处，她只能独自品尝，无处言说。闺蜜团中只有何苾曾经陪她走过一程，那一回她再一次领教了何苾的深藏不露——她从交响曲“九”的诅咒一直讲到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返璞归真。那一次是林亮亮在听了无数的欢乐颂之后，真正做到了将旋律记到心里，但从此也不再轻易与何苾讨论古典音乐了。
　　“包里多少财物？”
　　“有我的身份证、护照、港澳通行证、台湾通行证、两张信用卡。还有几千块现金。”
　　“具体几千块？”
　　“五六千？□□千？了不起一万多吧。我今天取了好多次钱，但买了不少东西，实在记不清了。”
　　民警大姐抬头看了林亮亮一眼，一眼万年的那种打量，然后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填写，字透纸背。然后，又问了句：“今天买的东西也都被抢走了？”
　　“没有，东西买得有点多，就让商场安排送货了。”
　　“没有别的损失了？”民警大姐放下笔，“那就还好，没有特别大的损失。”
　　林亮亮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声调突然高了一点：“对了，包里还有一个手表和一条链子，下午去美容院的时候摘下来放包里，忘了戴回手上了！手表是江诗丹顿的基本款，链子是御木本的特选定制。”
　　“什么？”民警大姐喵了她一眼，一边捡回笔，一边关照她：“女孩子出门要自己多注意，以后这么晚了就少在街上晃了。要出门也要找个伴儿比较安全嘛……尤其还带了这么多财物！”
　　林亮亮实在不耐烦这些教育人的调调，草草答完话就板着一张脸往外走。
　　民警大姐好心叫住了她：“林小姐，你打算怎么回去啊？”
　　“走回去！”林亮亮闷闷回了话，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出了派出所，林亮亮才开始踌躇，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手机也没有了，住得又有点远，可怎么回去？
　　林亮亮在派出所门口站了几分钟。想说进去找警察给她送回去吧，想到自己刚刚几乎是甩袖而去，有点拉不下脸。
　　借个电话打给本地的同学？她没有半夜打扰别人的习惯。
　　最后，她决定，走回去。了不起走它两三个小时，又不会死人。反正现在自己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了，飞贼也不会光顾的。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美女站到她身边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民警送你回去？”
　　林亮亮侧头一看，是刚刚在大厅的一个报案人，好像是来找人什么的，一直在跟民警们说着拜托、拜托，挺着急挺无奈的样子，却表现得十分有涵养。跟带着负面情绪的林亮亮完全不是一回事。林亮亮一来觉得对方看上去人不坏，二来突然有点自愧弗如，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口气缓和了不少：“不耐烦。”
　　“赌气。”美女微微一笑，轻柔的语气给人一种亲人般的感觉，“这么晚了，我给你钱，你打车回去吧。”说着掏了张钞票塞给林亮亮。
　　林亮亮愣住了，直到手里多出来一张票子，才傻傻说了句：“我不认识你啊。”
　　美女又是一笑：“我叫Tiffany，翻译过来就是蒂凡妮。这样，咱们认识了。”
　　“蒂凡妮？好名字。”林亮亮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美女，果然是珠宝般的闪亮，跟她家最近的品牌代言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这样的一个美女，对她应该没什么企图，便放松了警惕：“谢谢了。怎么还你？”
　　“不用了。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吧。”蒂凡妮洒脱的转身便走，嘴角微微弯起。
　　其实，蒂凡妮是认识林亮亮的。当年她在名品店当导购的时候，见过这位林大小姐几面，那时候林家母女是名品店的财神爷，每次上门都是浩浩荡荡的，林大小姐身边站着一个雍容气派的妈，身后还跟着一两个负责拎东西的男司机或助理。林太太负责给意见，林大小姐负责签单。林大小姐签单的时候，名字总是一笔一划签得特别认真，递回单子都会再说一声谢谢，特别有礼貌。
　　有一回，林太太瞅着林大小姐试在脚上的鞋子不顺眼，指着蒂凡妮发号施令：“那个小妹，鞋带歪了，你给重新扎一下。”试个鞋子讲究到这份上，蒂凡妮心里好一顿骂，但见多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客人，林太太这种也算不上多严重，便在心里原谅她了。
　　蒂凡妮带着职业的微笑上前，正要蹲下给林亮亮整理鞋带，林亮亮已经哗的坐下来，把鞋子一脱：“行了，就这样，刷卡吧。”完了对着她眯眯一笑：“谢谢。”
　　蒂凡妮当时心里就想，下回她再来，一定给她最好的建议——她不缺钱，自己可以帮她留意限量款，帮她预留……结果两人却没有再遇了。不是林亮亮不再光顾那个品牌，而是蒂凡妮离开了导购的世界。
　　蒂凡妮没想到自己和林亮亮有这样的缘分，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在广州的派出所相遇，看林亮亮任性地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她心里就不自觉地为她担心：“包都被抢了，身边又没有同伴，她怎么回家？”然后，蒂凡妮冒出一个念头，日行一善这类种事情自己也是可以试试的，万一真的有福报呢？所以，她大方地给了林亮亮一张不大的票子，帅气地离去。
　　“那个……蒂凡妮，你等一下！”林亮亮喊道。
　　蒂凡妮回过头，看林亮亮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摆手：“真的没关系。”
　　林亮亮腼腆一笑：“我是想说，这钱不够我打车。能多给点吗？”
　　蒂凡妮愣了一下，笑道：“好吧，送佛送到西。”从包里抽了张大票子出来，“拿着。”
　　林亮亮把原来的票子递回去给她，换回大票子：“这样够了。谢谢了！这样吧，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如果哪天你想让我还钱了，打电话给我，我姓林。”不由分说抢走了蒂凡妮包里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
　　因为这一场意外，林亮亮折腾到后半夜才回到住处，她自然想象不到，在她失联的这段时间里，老家S城有多少人受到了牵连。

　　这个晚上，S城的林家大宅灯火通明，当家的林太太施书仪在大厅踱过来踱过去的，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她三个儿子：“怎么办？你们想办法啊？”
　　林家三个公子爷你看我，我看你，各有想法。但谁也不作声，谁也不主动请缨。僵持了很久，三个小伙子个个想打哈欠又不敢打，一副怕被母亲大人打的委屈样子。
　　林施书仪瞥了瞥三个儿子，深感无奈：“你们先去睡吧。”
　　老二林柏文开口了：“妈，你也睡吧，都十二点了，姐的电话关机也很正常。明天你不是一早就要去银行吗。”
　　“我十点打电话就找不到你姐了。她平常在家都没关机过！”
　　“妈，你老是什么都管，姐姐都怕了你了，好不容易出去旅游几天，她会开机才怪。”老四林柏星颇有怨言。
　　“柏星，我还没说你呢，交的那是什么女朋友啊，她老爸是个赌鬼你知道吗？你要是敢把她带进门，我一分钱家产也不会给你。”
　　“妈，你干嘛调查婷婷家？”林柏星语气一下重了好几分。
　　“我怎么不能调查，你是我儿子，我当然要知道你跟什么人交往，想让我不调查，好啊，有本事别跟我要钱。”
　　林柏星有点吃鳖，气不顺的掉头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
　　“还跟我发脾气，有名牌大学念，有钱花，有车开，还跟我发脾气。我每天累死累活赚钱养你们四个小祖宗大学生，我容易吗我……”
　　“妈，别生气了，小弟年纪还小，爱玩一点，别跟他计较了。”林柏文安慰他妈道。
　　“我不跟他计较，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到公司上班？整天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这个月又把卡刷爆了。”
　　林柏文立刻沉默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三个没一个给我省心的。看看你姐姐，平时多乖，交什么朋友都带来我看看。你看她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正正经经的！……”
　　“妈，你有没有给燕仔打过电话？”老三林柏武岔开话题。
　　林施书仪想了想：“没有。”
　　“她和燕仔焦不离孟的，不是粘在一起就是在通电话，燕仔肯定能联系上她。你问问燕仔？”
　　“对！燕仔电话多少？”
　　“妈，你急糊涂了，你手机有存的。”
　　“好。那你们先去睡吧。”
　　“妈，你也早点睡。”林柏文林柏武相视一笑，疾步回房。
　　林施书仪摁开手机，心急火燎打电话给燕仔：“亮亮这趟还没回来怎么办啊，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我快疯了，你快帮我联系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