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鱼》无影罗刹

36、9C：来世今生

　　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燕仔

　　每当林亮亮想到何苾，想到燕仔，总会回忆起自己中学时候，还不识情爱滋味的年纪里，与闺蜜们之间那种近乎蕾丝边的情谊。那时候，她们总是把古惑仔的口头禅搬来用，用一种近乎玩世不恭的口吻说：“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他们已经记不清楚这句话是谁原创的，如果有人非要问，她们会说，燕仔吧，她那么凉薄，凉薄之人才会鼓吹热血之道。
　　有今生，没来世，所以很多事她们都用一种“算了吧”的态度去对待。比如还在念书那会儿，燕仔刁蛮不讲理的个性随处可见，常常大半夜打电话给她，噼里啪啦问一堆问题，五花八门无所不问，从月考小测到课堂问答，再到各种八卦，燕仔的问题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林亮亮每次都是耐着心一一作答，一直答到答不出来为止。然后，燕仔就会用一种很不屑的口吻“切……”的一声拉得很长，然后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不懂嘛，笨死了。”
　　那时候，林亮亮常常被她激得脸都是绿的，常常因此抱怨说，接燕仔的电话比接到老师的随堂突击检查还讨厌！
　　有一次，林亮亮气得不想理燕仔了，躲得老远，手机不接，BP机不复机，何苾找了许久才在琳琅书店的角落里找到她，看她一张包公脸，笑了好半天才静下来劝慰她说：“我也经常被她问得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她这不是在劳心劳力锻炼我们的应变能力嘛，你这生的什么气啊？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下辈子你还多半就没机会这么锻炼了！”几句话说得林亮亮茅塞顿开。
　　林亮亮知道，那次何苾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帮她，仍是基于那种“有今生，没来世”的情谊。当杨氏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切舟过水无痕，围绕在林家周围的种种现象表明一切依旧，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心里浮起这种感觉的时候，连带会浮现何苾淡淡的笑容。这让她很困扰。
　　为了摆脱困扰，有一段时间，林亮亮经常一个人开着车，在S城四处游荡，经常把车往旁边随便一停，四处闲逛，回头便是一张贴条。贴的多了，一个不小心便扣足12分回炉重造，过上了有司机的生活。
　　好不容易重新拿到驾照，林亮亮也知道自己终究得好好活着，俗世的种种规则终究要守好，再到商业步行街之类限行的地方，她也慢慢适应了步行。
　　这一次，她在商业街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待抬头一看，竟然已到了琳琅书店门口。
　　这家琳琅书店规模不大，是S城一位老师的副业，老师桃李满城，小店初开之时便经口耳相传闻达于众，十数年下来已是无人不晓。早在八年前，林亮亮便经常光顾这家书店了。也是在那时间前后，她与何苾在此地一见如故。后来，这里便成了她与何苾、燕仔等人一个最稳定的接头地点，她们的“老地方”。她们总是在电话里很简单的说句，几点，老地方见。然后，先到的人优哉游哉的看书，晚到的人拍着前人的肩膀问着最近有什么好书，经常会带本书离开书店，接着挽着手臂拐到邻街，进到那家名为“仙人岛”的港式茶餐厅里，在那个客人多服务员也多、有些嘈杂的地方，嬉笑八卦。
　　林亮亮还是跟以前一样轻步绕着书架走了两圈，书店还是那家书店，店内的布局、书架的分类一直没有改变，对街的玻璃橱窗还是用来摆放新书……但是这一次，她的指腹扫过那些书脊，指尖却没有翻开书页的欲望。
　　书架后，隐隐传来女学生们轻盈的笑声，声音压得很低，一个个缺心少肺的样子，却都丝毫掩不住青春无悔的气息。
　　林亮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又划了一下，恍恍惚惚地听见何苾说：“不愧是比干的后人，你啊，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唯一的遗憾……估计比干长得也不太好看……”然后听见燕仔咯咯地笑道：“还说我嘴巴毒，你嘴巴才毒呢，知道人家瘌痢头还掀人家帽子……什么何仙姑，根本就是巫婆、巫婆！”
　　想着想着，林亮亮猛一抽身，双眼对上了玻璃门窗，不期然看到自己脸上浮起的笑容，有些讶然，再度恍神。
　　想起昔日的时光，林亮亮才发现，自己在被高考模拟卷压得几乎要发疯的日子里，竟然可以那样简单的快乐。相比之下，最近这几年，她已经越走越远。
　　每当这种自省的时刻，她的职业病就会发作，她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心理变化寻找学术支撑。这一次，在她再度经过仙人岛之前，她就想通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不是她越走越远，而是所有人都变了，她怎么能蠢得一成不变继续当那个任由别人点评的千古笑话？
　　想到这，林亮亮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邻街。
　　有段时间没来仙人岛，旁边竟然新开了家专卖登山用品的小店，林亮亮心生好奇，钻了进去，没想到一进去，就撞上了一张甚是熟悉的脸庞。
　　店里空间很小，人却不少，跟沙丁鱼似的围着一个小桌子，正在斗地主。林亮亮瞪大眼睛看着店里其中一双堆满笑容的脸庞，记忆纠结了几秒，终于浮出一个名字来：“呃，烽火？”
　　“是啊！你也是七中毕业的是吧？我也记得你！”名叫烽火的大男孩热情地说着话，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我想不起来你叫什么了……对了，你是九七还是九八的？”
　　林亮亮一向很习惯被人遗忘，也没有因此介怀的习惯，当即笑了笑：“我九七级的，林亮亮。名字没有烽火好记，记不住正常不过了。”
　　烽火拱了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学姐，小的记性不好，该打，该打！”还想再说，他的对家等不住了，死命催他把手中的牌甩了再叙旧。
　　烽火一边甩牌一边用重音说话：“你们这几个人真是的，这是学姐，学姐！人家都还记得我名字，我能怠慢人家吗？能怠慢吗？”
　　“烽火，就你这外号，‘烽火戏朱侯，单恋没结果。’你还引以为豪、自鸣得意了？”场中有人取笑起来，一边为林亮亮拉了把凳子，邀她坐下，一边问她：“学姐是不是只知道他外号烽火，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应该也知道烽火这个外号怎么来的吧？”
　　林亮亮边往凳子上靠，边吃吃地低笑，还没回答，场中众人见她这反应已是乐开了锅，纷纷揭着烽火的伤疤。那样简单的快乐。
　　因为，烽火的名号由来，也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中二笑话。
　　当年的烽火，喜欢同级一个叫朱侯的女生，不顾教导主任的训斥，不顾同学们的喧哗，公开宣布自己从今往后大号就叫“烽火”，烽火戏朱侯的烽火。他因此成为七中为自己起外号的第一人，却跟命中注定似的，得不到朱侯的一个正眼相待，甚至传出‘烽火戏朱侯，单恋没结果。’的校园名句，连林亮亮这些高一两个年级的老人们都熟悉他的故事，可见当年“烽火”二字是多么响亮。
　　看着烽火笑呵呵地任由朋友们开自己玩笑，快乐不已，林亮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恍惚惚之间也笑得十分开心，竟然在小店逗留了好几个小时才离去。
　　原来这个小店是S城户外登山协会某任会长开的，为方便联络，小店生意没做多少，营业时间倒是拉得奇长，渐渐成为了户外登山协会的会员和众多登山爱好者们的根据地。摊上几个“老烟杆子”，这里也说得上是“常年香火鼎盛”。
　　林亮亮同这群爱好登山的校友们倾谈了几个小时，十分投缘，学弟们纷纷鼓动她加入登山协会，盛情难却，林亮亮当即填了申请，会长大人现场一盖章，她正式成为S城户外登山协会的一员。
　　林亮亮对学弟烽火，本来还只是一点点的惺惺相惜，离开的时候知道他未能考上大学，但几年努力下来，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更重要的是，他与朱侯同学已经扯了证，“烽火与朱侯，已然成佳偶”。她从中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驾车回家。
　　一路上，林亮亮都在想，“烽火戏朱侯，单恋没结果”这样的咒语都可以被推翻，她若放开怀抱去追求杨康，应该也不是全无胜算吧？就算……就算他已经订了婚，那又如何？她就不信了，他真的会乖乖地让杨太支配一生？
　　林亮亮以她平生所学，断定杨康终有一反。只是，她实在算不出来，杨康内心深处藏得密密实实的那点微末反骨，何年何月何日才会爆发。
　　她跟姐妹们没有来世至少有今生，跟杨康……难道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