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鱼》无影罗刹

43、11B：迷途追踪

　　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姗娜

　　苏姗娜虽然十分擅长同男性朋友们周旋，但“老板”这一身份对她而言是没有性别的，必须单独对待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往的人生经历里，对老板的权威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感，她对唐纳德一直存有戒备之心。这一趟，唐纳德给她布置了去找Nam的任务之后，她心里一直有点发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上不会掉馅饼，老天也不会瞎考验；要知道，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她自己。
　　不清楚来路，又如何探寻出路？
　　陷入迷途的苏姗娜努力地想要追寻真相的踪迹，苦思再三，始终没有出发办事，而是先静下心来，里里外外地摸底了一圈。
　　她首先想到的是官方资料，赶紧登陆劲凡公司的首页，无奈还是迟了一步，公司首页滚动栏目的设计师资料里莫名其妙空了一格，估计便是之前Nam的介绍栏，看来纠纷不小，连官方简介都撤架了。她只要转头去查公共网络空间，但她实在不熟悉本港的网站，又不知道Nam的全名，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她很想打电话问问唐纳德，说了半天的Nam，到底全名叫什么？可也担心被老板训斥自己工作不上心，工作那么久连公司合作的设计师名字都没背全。尽管合作的设计师有好几十号，但她仿佛已经看到唐纳德对着她出气的鼻孔，愣是不敢多问。
　　苏姗娜思考再三，先是从劲凡公司东南办事处的资深业余员萨迷入手，聊了半天只出来一条有效信息：西班牙K&D每年必出一个系列的特别款，惯性也好指定也罢，默认的都是从设计师Nam的作品里挑选，但今年至今为止，Nam还没交稿。萨迷据此进一步揣测：“这很有可能便是K&D大股东最近直奔劲凡东南代表处的原因。”
　　苏姗娜觉得未必：“但我听说，真的只是顺道。那个陆离另有要事，很快就离开了。”
　　对于苏姗娜的反对意见，萨迷跟帕瓦尼颇有同感：“你说实话吧，你挑这个节骨眼休假，是不是”
　　“我如果真的要躲，那我为什么不把工作给推掉，干嘛还要费事找自己的好朋友来顶缸呢？”
　　“那个Hebe真的是你的好朋友吗？”萨迷的口气是一万个不相信，“咱们同事们可没有一个相信哦，你俩这风格也相差太远了。”
　　“随你们怎么想吧，反正我也快休完假了。等我回去亲自跟进K&D的单子，你们就都满意了！”苏姗娜咬牙切齿的说。
　　挂了萨迷的电话，苏姗娜盯着安娜的电话号码看了老半天，在拨出前一秒放弃了。接着，她又翻出来业务上司Jenny Pan的电话，拨通之后又快速按掉了。沉思许久，最后她调转路线，撩拨香港总部的司机兼特别助理阿肯，一开口声音便嗲到不行：“阿肯你好啊，不好意思打扰你哟，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呀？”
　　“靓女你怎么想起我啦？来香港了？”阿肯阅人无数，苏姗娜这么着急的路数根本不够他猜的。
　　苏姗娜索性也不装了：“想跟你打听个事儿，老唐纳德太太明天在家吗？”
　　阿肯是唐纳德家族御用司机，为了让他创收还让他兼了不少大客户的服务工作，可见其在唐纳德一家心目中的地位。既然头家如此抬举他，他也必然是忠心不二的，更不会因为几句软话便晕了头，他当下第一反应是提高了警觉的，立刻反问苏姗娜：“你找老太太有事吗？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休养，交代了公司这边，非必要谁都不要去打扰。”
　　苏姗娜赶紧把老板大神搬出来：“我也不想打扰老太太呀，还不是唐纳德先生让我去找她。有些事，她不出面不行的。”
　　这下阿肯也起了好奇心：“唐纳德先生可是大孝子，怎么会前面交代大家不要打扰老太太，后面又给老太太找事情呢？……”
　　苏姗娜正想解释说唐纳德也不想的，形势所迫。结果阿肯自己已经脑补到位：“一定是大件事！”
　　苏姗娜故弄玄虚地说：“这事儿说大倒也不大，就是出个面，跟Nam谈一谈。”
　　“哦，是Nam这事儿啊！”阿肯恍然大悟的口气，“那难怪呢。”
　　苏姗娜见他滴水不漏，紧接着感叹了一句：“你说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子的这点小生意操劳。哎，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Nam不做的话，NL集团的单子全部取消，公司得去掉半边江山，这可不是小事。” 阿肯终于漏出了点关键信息。
　　苏姗娜赶紧往回收：“阿肯你真是公司的一号忠臣，博心搏命这么多年，真的是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了！但是吧，为了老太太的健康着想，也为了劲凡公司和唐老板的面子着想，当他们面，我还是得说这只是洒洒水嘛！”
　　“还是你会说话，我得跟你学习！”阿肯十分诚恳地说。
　　“阿肯你可别取笑我了。”苏姗娜最后试探了一下，“我还得跟前别多讨教才对，你说，Nam不干了，如果老太太搞不定他，岂不是没退路了？要不要我明天跟老太太说，我先帮她打个前锋试试看？”
　　“苏姗娜你真是人又靓心地又好！如果我是唐先生，我也会请你先帮忙跑一趟。实在不行再请老太太出马。多留一手，跟Nam还能多谈一阵。Nam这人脾气好硬的，嘴巴还臭，谁说都没用，只是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他才嘴下留德一丢丢。”
　　苏姗娜心想既有如此妙人，这可不太妙了。
　　阿肯见苏姗娜半天没作声，继续说：“你反正见了老太太，先问问老太太的意思呗，老太太如果同意你去，就是不想失去NL这个大客户，无论如何要哄住Nam，但是又没有把握，只能让你先去碰碰壁。如果Nam骂你，你千万别还嘴，就等他骂累了歇嘴就好。你越跟他骂，他越来劲，赢了输了都把账算在劲凡公司身上，这对公司不好，对你也不好。”
　　“多谢阿肯，你可真是个好人！好感谢你的指导！等我明天去见完老太太，我请你饮茶啊！你到时候再多指点我几招呗？就这样说定啦！”苏姗娜在这趟收风的对话里，最后奉上了一句实心话。实心话，未必是真，但一定有分量。
　　听完苏姗娜嗲声嗲气的客气，阿肯也高高兴兴地收了线。
　　苏姗娜这下算是拼出了真相的大框架：NL集团是劲凡公司的大客户，每年交给劲凡公司代加工的服饰产品产额是劲凡公司的过半营业额，妥妥的大客户；NL集团旗下有个K&D公司，指定服装设计师是Nam；整个NL集团与劲凡公司的合作都是基于设计师Nam为承担部分产品线设计任务这一前提； Nam是独立设计师，不是劲凡公司的在职员工，二者之间长期以设计作品买断方式合作；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Nam突然不同劲凡公司合作了。如此一来，NL集团可能会全面停止与劲凡公司的所有合作。
　　分析完这些，苏姗娜当晚睡了个好觉，在阿航没有回来打呼的前提下。
　　第二天一早，苏姗娜从阿航运过来的伴手礼里面挑了份好吃的天然产品，又到街角水果店提了一个大果篮，左右手都没空着，脚上踩着细高跟，肩上还背了刚刚入手的Praris-Biarritz小香手袋，全身上下一处也没闲着，妆容精致、精神饱满，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唐纳德家门口。
　　这是位于半山的一栋半新不旧的所谓豪宅，当年由老唐纳德大手笔买下两个单元打通，但其实两个单元也不过就是现在S城那些业绩过得去的私企里面，打工的中层管理人员一套房子大小罢了。
　　香港富人们住的豪宅，不过是个鸽子笼。这是苏姗娜第一次到香港时的感受，冲击感久久难去。这大概也是后来她对唐纳德一家给与的工作机会有几分感恩的原因。毕竟她在内地住得不比唐纳德一家差。
　　老唐纳德太太是这个家里唯一货真价实的中国人，却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们一家会在这座大都市里扎根下来，定是发生过许多非同一般的故事。用老唐纳德太太的话说，从她藏于轮船底仓逃难到香港，到她步入社会与老唐纳德相遇相爱，到唐纳德一家定居香港、生活安定美好、事业渐渐发展，这六七十年里，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变化，既有命运的指引，也有时代的呼唤。
　　卓何邀弟介绍苏姗娜给老唐纳德太太认识的时候，就说，苏姗娜是个体贴的姑娘，跟老唐纳德太太一样，属于有福报的命数。
　　老唐纳德太太虽然生活在印度家庭，内里依然是一颗纯粹的中华心，对于善有善报这种说法尤其的笃信，所以她第一次跟儿子开了口，把苏姗娜介绍了过去，安置了一个闲散自由的业务经理工作。
　　苏姗娜这是第二次上门，提着大包小包，把开门的菲佣给镇住了。二人鸡同鸭讲了老半天，直到惊动老唐纳德太太踱步出了房间，苏姗娜才得以正式入门卸货。
　　伴手礼对了老唐纳德太太的口味，她笑弯着眉眼：“这个好好味的，你真是有我心。”
　　礼多人不怪，苏姗娜待人接物向来大方，这也是卓何邀弟一再夸耀她的地方。但此行，不是嘴甜、礼数周到就能解决问题。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分钟，虚心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