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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3A:身世插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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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冲突不可取,那逃避也未必不是上策。——何苾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在燕仔的鼓励下,何苾也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壮够胆之后,她大义凛然的站到家门前,开了大门走进去。
何母端坐厅中,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敌不动,我亦不动。何苾见母亲极度忍耐着未发作,便不动声色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才走到房门前一米,何母的咆哮声响彻厅堂:“站住!”
何苾全身一颤,低声问:“怎么了?”
“还敢问我怎么了?你刚才做了什么?”何母厉声道,“高渐飞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就花心,初中就早恋,女朋友一茬一茬地换,你倒好,把他和他那些女朋友全带到家里来做功课!那也就算了,小孩子的事作不得准,可是现在,他已经结婚了,你还去招惹他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旁人瞧见!——我们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真后悔当初送你给卓家养,好的不学,净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作风!”
“妈,你越说越离谱了。又关姑奶奶什么事了?”
“怎么不关她的事了?要不是她卓家上梁不正,怎么会有你这样下梁歪的?还有,卓何邀弟给你下什么迷药了你这样护着她?”
何苾气结,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可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妈,总还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
何母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数落她:“那时候家里穷,实在养不起你,舍不得让你跟着我们有上顿没下顿的,才把你送给卓家养,家里日子稍微好了一点,我就把你接回来了。可是你在那里几年,别的没学会,竟学会了狐狸精那套!”
何苾心中发闷,不欲纠缠这个话题,静默了下来。
何母接着下令:“你给我听着,以后不准再去见高渐飞!……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呐!”
“我没招惹他。”何苾不紧不慢的解释,“他今天喝多了。”
“他喝多了还是你自己抽风犯贱?今天的事幸亏就我看到了,如果让外人看到,那整个街道的人都知道了!听见没?你不准再见高渐飞!还有,淑平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给我乖乖相亲去!早点结婚,给我定定心!”
何苾一肚子逆反之火燃起,口不择言道:“要嫁你自己嫁!”
何母眼神十分之坚定,目光如炬。
何苾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推门进房,反锁了房门。
何母毫不示弱,抄了把凳子坐在何苾门口不断的大声数落:“别以为关上门就没事,每次都这样,说你两句就给我反锁到房间里,有本事你就进去别再出来!……想不让我管是吗?有本事不要回我家!……还说不得了……别说你还没嫁出去,就算嫁出去了,也休想跟老娘耍脾气!……”
何母唠叨的功底本来就强大无比,加上受了刺激,训起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足足念了几个钟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何父回家进家门时仍看见何母怒火中烧的表情,横坐在何苾门前跟镇邪的风狮爷似的。何父心想定又是为了什么琐事发生了口角,也不敢惹何母,讪讪躲到一边开了瓶二锅头独酌。
何母开骂半天得不到何苾的回应,大大失落之下,见何父又犯了她的忌讳,上前挑衅:“一回到家就开始灌猫尿,你赚的钱多是吗?……”
“你他妈的……”何父酒劲上来,一用力竟然捏碎了手上的赠品玻璃酒杯。
另一场战事拉开了序幕。而这场战争的由头,要从何母嫁给何父说起。
何母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也没受过什么大苦,当年在媒人指点下偷偷瞥了一眼何父,看他挺拔英俊,便羞红了脸点了头定了终身。结果,结婚第二天,何母的结婚戒指便被婆婆要了回去——说是借来的,接着,婆婆带了一群街坊到她房中坐了一圈,教育完她,人是都走了,她的嫁妆首饰也都没了。何母当年是个年未满二十的害羞姑娘,哪里敢有什么异议,有气都是打落门牙和血吞。日子久了,她肚子里,那叫一个血肉模糊。后来随着公公婆婆陆续登了极乐,何母媳妇熬成婆,年纪愈长对往事的记忆愈加清晰,尤其对何父不懂赚钱门道这事日渐不满,有机会就念叨当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映衬一下何父有多么没出息。何父年轻时候脾气大,老了自己也怨叹这辈子没挣到大钱没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但只会喝点闷酒发点酒疯,却是嘴钝说不过何母的,三天两头夫妻俩都要翻翻旧账掀掀桌子……
此时的何苾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背靠已经发黄的墙壁,两耳都塞着耳机,音量开得很大,一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她就那么静静地靠着墙,泪水淌干,乏乏睡去。
睡梦中,何苾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在卓家大宅的院子中嬉笑奔跑,卓家的哥哥在后头追她,她脚步蹒跚,一个踉跄,小身子一歪便往前扑倒了,跌到了一个香喷喷的怀抱中,抬起头,正对上养母卓灵弯弯的笑眼、温柔的目光:“Hebe好厉害,跑这么快了,哥哥都追不到你了……”
“妈咪——”小何苾咯咯地笑,眉目弯弯、酒窝深深,甜得醉眼。
卓灵也笑得有些甜美,双手抱起小何苾,完全不管儿子在一旁叫着“我也要抱抱”,朝着何苾脸颊亲了又亲:“乖了乖了,妈咪最喜欢听小苾儿叫妈咪了,真好听……”
这时候,卓何邀弟夫妻从内堂走了出来,那时候的卓何邀弟虽已年过半百,但丰韵犹存,笑意盈盈的样子很是雍容华贵:“Hebe,来来来,给奶奶抱。咱们去书房,爷爷要教Hebe念古诗了……”
“妈……”卓灵朝卓何邀弟撒娇道:“过会儿再抱过去嘛。”然后对着何苾又亲了一口:“Hebe最赖我了。对吧,Hebe最爱妈咪了对不对?嗯?说,对不对?”
小何苾一双小手四处乱抓,扯乱了卓灵一头时髦的卷发,口中则碎碎念着:“妈咪——,妈咪……”然后学着卓灵的样子,狠狠的亲了卓灵两口。
卓灵呵呵直笑,笑起来是那般的风姿绰约。
卓何邀弟不忿,张了双臂去抢人:“有了妈妈就不要奶奶了!小没良心的,看奶奶以后还疼不疼你!”
可怜了卓灵那个粉雕玉琢的混血儿子,被晾到了一边,一双小手扯着卓灵的衣角直晃荡:“我也要抱妹妹,我也要抱妹妹……”
……
脑中猛的一激,何苾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坐在墙角地板上,靠着墙壁睡着的。地板很凉,她的手脚都是冰冷冰冷的。MP3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电停了,门外也没有了声音——估计何母骂累了,回去睡了。
既然冲突不可取,那逃避也未必不是上策。今日这一关应该算是闯过去了。
她舒了口气,不忘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才是她真实的人生。梦里那些,不过是心底里的贪念在作祟。
当年何母迫于无奈将何苾送与卓家收养,成了何苾身世里的一个小插曲,但就是这个插曲,让她享受了几年小公主的优待。
那时候何父偶然对亲戚们说起何苾的爷爷奶奶想抱孙子,结果生了个赔钱货很难伺候,想送掉重新生个。卓何邀弟辗转听说,心生不忍,便主张由卓家收养。她想着从亲戚家抱来的孩子也容易亲近,还能跟小外孙凑个好字,于是也不管与何家的龃龉了,拉下老脸去说项,还真的把何苾抱养了回去。
卓家原来便是大地主出身,海外资金雄厚,偏偏人丁单薄,卓何邀弟只生了一女卓灵,卓灵也只有一个儿子卓瑞。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卓灵本来并不太乐意收养何家的孩子,但当卓何邀弟把何苾抱到她怀里之后,最疼何苾的人便成了卓灵她自己。
主要是何苾小时候长得太漂亮了,唇红肤白,眼睛跟星星一样亮,整个看上去就是一尊会眨眼的洋娃娃,卓灵觉得她比自己的混血儿子还漂亮,每天抱在手里舍不得放手。
何苾就那样在养母手臂弯里过了几年万般呵护的生活,一直到何家公婆、卓老先生相继去世,何母大显神威,逼着何父出面,成功将女儿接了回去。何苾回到了属于她的市井世界,卓灵则常年避居南洋,一场母女一场空。余下卓何邀弟孤零零守着卓家老宅,而卓家老宅也便成了何家的禁地。但何苾心中难免牵挂与不忍,所以念书后常常会在放学路上,甩开同行人,偷偷前去探视。她努力地掩藏,但偶尔被何母抓了行踪,也还是会像刚刚一样,被训上一整晚,以“贪慕虚荣”“嫌贫爱富”的罪名。
何苾拔下耳塞,觉得全身又酸又麻,双手撑地勉力起身,发现脚踝已经因为长时间弯曲过度,脱臼了。她自己一手扶着脚踝,一手用力掰正了位置,站起身皱着眉跳了一下,又找来药酒擦了,这才留意到四周原来是一片漆黑的,月光如水,隐约透过窗帘缝泻到窗台上,窗台上面那个轮胎造型的闹钟滴答滴答转到了十一点半的位置。
原来已是深夜。
何苾捶了捶腿,回到床上去睡。虽然已经睡过一大觉。但这一天实在太累,沾床不久,她便又沉沉睡了下去。
这一次,她梦见自己更小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在简陋的小石屋里,趴在地板上的草席上方,一双小手直往自己脸上抓,一脸一手臂,尽是红疙瘩。身旁的何母还很年轻,二十刚到,明眸细眉,身轻如燕,穿一身朴素干净的工装,一手拦着女儿的小手,不让她抓破脸,另一手执着蒲扇轻轻帮她扇着。
旧式的木门哐当一声开了,何父健步入房。
何母闻声跳起,急喊:“你终于回来了!等得我着急死了!”
何父视线投射过来,看见小何苾一身红疹,小妻子却只知摇扇子,破口大骂:“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赶紧抱去找先生看看?还等我回来?我要是不回来呢?你有没有脑子啊?”
何母自是十分委屈,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幽声道:“家里只剩几块钱了,怎么上诊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