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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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试场拟定在土门街的黎家大厝举行，因镇南郡王初来泉州特别选址东湖荷香这一著名景点。只是不逢时满塘仅剩残黄荷叶，倒是波恩亭附近的石雕群内所种植的刺桐花盛开如旧。远远望去一片火红，炙烈眩目；近瞧又觉生得风趣，仿若成串的红椒挂满枝头。二十张绣架便在其下摆放齐整，按纵向分两组布置，每张绣架前都会隔一道白纱屏风。各家闺秀按屏风上端所贴的姓氏对号入座，遇同姓的则按年纪分前后，只在她们的左面或右面留空，便于巡场妇人察看她们绣工技巧以免有人鱼目混珠。
待到镇南郡王在一群官吏簇拥下落座波恩亭，一声呼喝早在场外等候的二十名闺秀们方鱼贯入内，各自择位坐好。镇南郡王一瞅少女们均以粉纱蒙面霎时败兴，咂着嘴便要发作。旁侧有名着绛色衫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俯身劝诫：“郡王且息怒。想郡王承继父业常驻扬州，虽不过数年，但旧宋地的风俗郡王应当有所了解。况且此处民风与中原又多有不同，对女子更为约束。如今这群待嫁闺中的大户千金肯在人前抛头露面，已是过份，还请郡王看过比试再说。”“你们这些汉人就喜欢扭扭捏捏，我最是看不惯！”镇南郡王低叱，随即命人奉来泉州异国商贩敬献来的酒水，又让垂手而立的官员们陪着吃酒说笑。
场下几位德高望重的前朝命妇对蒙古粗人本就深恶痛绝，几次三番想中断赛事，奈何朝中已不是汉人的天下，哪里还有她们说理的余地。只是委屈了这群深居大院的小姐们，竟被人拿来取乐。命妇们只得提议让小姐们蒙面示人又以屏风隔开，就是不愿她们在人前露出容貌。赛事也缩减成专比试刺绣一项，由城中最出色的绣工规定三幅图案与三套针法。谁能在限定时限内最快完成绣品，并且获得各位绣工师傅首肯，而日常的品行又博得命妇们的认可，方才获得泉州第一贤德女的称呼。有了这个名号不仅替族人增光佳婿不愁，日后还能列入泉州女德名册之中。
对于女子而言，争夺的不再是手艺之最，而是将来的依托。苏青瑶已是遭遇过几次退亲，若这次不能蟾宫折桂，只怕出嫁之日更是遥遥无期。韩玄甫念及这一层深意，也替她日后的归宿着急起来。说好在家休养的，可一听到侍婢们谈论这次的闺中盛事他再也坐不住，慌慌张张赶赴东湖。仗着首富公子的身份，才算占了一个最靠近赛场的位置。旁观者以各族妇女居多，偶有青年才俊混迹其中，不过大多数男子是聚集在赛场远处的廊桥内，气定神闲的远远望着。对不够沉稳又贪图美色的韩玄甫之流，则是嗤之以鼻。当然韩玄甫挤进一群妇人堆里也是分外尴尬。好容易挤到贴有苏小姐的屏风对面，一眼从空档处瞧见蒙着面纱的苏青瑶。今天的她彻底褪尽往日男儿作派，梳了个双髻头，插了平日总不见戴的步摇，衣服上的佩饰也是极尽华美。见她正娴熟的穿针引线，手法身段又颇柔美，一时竟看岔了神仿佛初次得遇一般。他暗暗纳闷，又不敢唤出声惊扰了她，只得在心内默念着祈福咒借神力来助她拔得头筹。万不得已，他还得使点伎俩让她被审查的绣工挑中。
三幅绣品刚完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镇南郡王一拍掌，宣布比试就此结束。若不是绛色衫男子苦劝，镇南郡王中途就打算取消这场漫长又无趣的比赛。他参与这个活动，全是为了一睹泉州最有名望的闺秀究竟何等姿容，才耐着性子挨到现在。镇南郡王伸了伸腿，仰靠在垫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慢道：“这种比试太多余！对着一块破布缝来缝去能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载歌载舞还热闹些！”场下无人应声他却来了兴致，自说自话：“我作主，这二十名少女一起跳个舞，大家也热闹热闹！”见众少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模样，镇南郡王急躁的蹦起身挥手呵斥：“跳舞啊！多简单的事情，我们蒙古女子从小就能歌善舞！”
“郡王让参赛的佳丽表演一段歌舞，多有为难之处，各位还请大局为重。”仍是绛色衫男子以闽南语复述一遍，园内不懂官方蒙语的汉人们才领会过来。但这个刁钻的要求实在欺人太甚，廊桥处的男子们咽不下气，纷纷拂袖离场。前朝的命妇及绣工们也诸多怨言，但被一群得了势的回回人围堵着，只得半推半就。没经历过这等风波的小姐们噤若寒蝉的愣在座位上，眼看着官差们拥过来，胁持着干出有违伦常的勾当更是进退两难，眸子里泪光闪动。这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蹿出，撩起衣摆便跪拜镇南郡王。叩首完毕，方仰起脸自动请缨：“不才韩玄甫，近日学得一门秘技，愿献给郡王观赏，若能博郡王一笑此生足矣。万望郡王恩准！”毛遂自荐的并非别人，正是平日里最没个正经的韩玄甫。
这个决定他下得太过冲动，可理智在撞见苏青瑶眼中泪水的一瞬间分崩离析。虽然她总爱逞强，自己又喜欢激怒她，但真遇到她泪眼汪汪的模样心里反而不好受。横竖他是豁出去了，总归要充一回好汉。
意欲欣赏美女的镇南郡王乍见蹦出这么一个毛小子，嘴里噼里啪啦说些听不懂的鬼话，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直到身侧有人用蒙语转述，他才算对‘秘技’生出些许兴趣。只是对这个毛小子仍是半信半疑，沉声质问：“你真的有什么秘技表演？”韩玄甫得人提醒，垂首应诺：“回禀郡王，小人此秘技包管郡王在别处不得见。只是需待天色晚些。”镇南郡王抬首见日暮西山，说：“好，本郡王姑且一等。”忽然眼眸一缩，逼视韩玄甫，“要是这表演不怎么样，我非得砍下你的脑袋乐一乐。”闻得这话，韩玄甫惶恐的摸了摸后颈，已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又偷瞄向立于人群中的苏青瑶，见她如其他人一般只摆出同情的神色丝毫没有额外的悲伤，心里更是忿忿不平。又咒骂她千遍，只得一个人硬着头皮撑下去。
不久，秘技表演正式开场。
镇南郡王瞪大着眼，一刻不离的盯住前方。周围被勾起好奇心的官员及商户们也屏息静气望着，生怕错过了精彩之处。唯有着绛色衫的男子眼神飘忽，似乎兴趣缺缺。
按照韩玄甫的要求，众人先将屏风全部围成一个大圈，内里只留他和预备好的一张长条桌，别无他物。烛台则搁置屏风四角，外面的人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倒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人们见他的影子一下起身，一下弹跳，一下跺脚，又一下像毛猴蹿左蹿右片刻不得安生，都是一头雾水。猛地看他伫立不动，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又见他双臂胡乱挥舞，如同中邪一般，仔细瞅他手中似乎还多出什么东西。这般反复折腾半天，大家不无失望的摇头叹息。在场不少妇人开始担忧，怕他这番真丢了性命。可随着一声暴喝，屏风上忽然奇迹般显示出数十道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从轮廓上看，既有甩水袖的曼妙女子，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的老者，背部顶着大包的驼背汉，敲打铜锣引吭高歌的走货郎，也有摇着折扇吟诗作对的书生，和抱着婴孩的佝偻妇孺，更有扎着冲天炮，蹦蹦跳跳的孩童等等。各形各色的市井人物几乎全部浓缩在这一围屏风之内，且每一面屏风显出的身影都未曾重复。霎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可先前人们明明只看见韩玄甫一人在内，怎么突然会冒出这些个不相干的人物，何况召集起来也绝非易事。镇南郡王是个急躁性子，又确实猜不透其中玄机，便命人撤去屏风一窥究竟。怎知出来的只有一个韩玄甫，之前所见所闻如同南柯一梦不复存在。众人惊呼，镇南郡王也按捺不住快步奔到屏风处，却如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横眉瞪向韩玄甫厉声道：“快说！这里面什么东西！那些人都被你藏到哪里去了？”韩玄甫不急不徐的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盘，揭去覆盖的红巾。镇南郡王顿时哑口无言，惊讶得讲不出半个字。因那盘中立着数十名拇指高的小人，形态正是投影在屏风之上的人物。然而它们并非泥塑，每个都是实实在在鲜活的生命。不仅懂得向镇南郡王跪拜，还齐声高呼着郡王的蒙古称呼，见者人人惊叹。
突然，一头脑袋雪白的灰狸飞扑过来，张嘴便要啃噬盘中的生灵。幸得有人及时出手护卫，才保住了它们的性命。韩玄甫定眼一瞧，来人竟是梅明子。梅明子快速施咒盘中再无它物，白狸这才意兴阑珊的跃回正过来的绛色衫男子怀中，炯炯有神的眼珠仍死盯住韩玄甫。镇南郡王扭头便是一顿大骂：“混帐东西，竟然放出这畜生在本郡王面前为非作歹！该当何罪！”“请郡王息怒。”绛色衫男子赶忙赔罪，“它虽状似狸，其实是专门守护家宅和主人，御凶辟邪的灵物。之所以会惊扰郡王，只因它护主心切，发现了妖魅之物。”“难道就是刚才盘中的小人？”镇南郡王大骇，已抽刀挥向韩玄甫，“本郡王险些上了你的奸计！”
“郡王饶命，那只是幻术，并非妖物，更不是意图谋害郡王！”梅明子求饶，又拉着韩玄甫一并跪下叩头。“请郡王明鉴啊！若是妖物如何肯不吃人就散，纵使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犯下这等杀头的恶行啊！”两人磕头如蒜，连声喊屈。绛色衫男子走上前也帮忙开解，偏镇南郡王气势汹汹不肯就此罢休。梅明子死命一掐韩玄甫的大腿，疼得他眼泪哗啦悲切的抽泣：“郡王饶命啊！小人真的是冤枉啊！”梅明子也跟着呼天抢地：“郡王明鉴啊！小人冤枉啊！其实我等最想敬献给郡王的，是城中绝色佳丽的歌舞，不信郡王可往东湖亭一瞧。便可知小人一片赤子之心啊！”
两人哭得伤心，却让镇南郡王听得心烦，越发瞧不起汉人男子的作派。一跺脚转身移步向前，随意往东湖亭一瞥。只见五名梳着高髻穿华丽彩服的美人双手掌灯，在亭中轻歌曼舞；与湖中倒映的丽影合二为一，宛若立于湖心的神女，总算遂了镇南郡王的心思。他不由得笑逐颜开，忙不耐的摆手催两人离去。同样等着离场的妇人们托人来报，镇南郡王本来准了，片刻又召回传话的小吏，命妇人们报出刺绣第一的小姐。得知是苏家千金，让人领她来听赏。
苏青瑶款步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虽蒙着面纱，一双显露在外的杏眸却是双瞳剪水，顾盼流离。惹得镇南郡王当即下令摘去面纱，让她以真容示人。苏青瑶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着，慌得手足无措迟迟不肯卸去面纱。终是小吏大手一扬，面纱就此飞落裙边，一张端丽精致的面容映入众人眼中。唯有韩玄甫满脸错愕。他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至少那个天天和他斗气的苏青瑶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