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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卫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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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转身想躲,动作之迅猛以至于展开的裙角扫到了桌沿的牛奶,撞到了自己身后的清夜,清夜原本弯着腰,这冲击力让她避无可避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吴天无从下脚,眼看着就要泰山压顶和她摔作一团时,一条有力地臂膀拦腰给了她一个缓冲,帮她稳住了身形,而这时,清夜摔倒在地发出砰的声响和吃痛的闷哼,使得吴天心中警铃大作推开半抱自己的人,冲入了洗手间。
这全部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以至于刚开始被扫到的马克杯这才从高处落下,撒下的冰牛奶泼了清夜半身。
瓷器碎裂的声响在咖啡厅内响起,她觉得耳边的喧闹顿时被抽空,然后是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然后是液体渗入卫衣带来的冰寒,然后是股骨和手肘的钝痛。
她深吸了口气,带着上绞刑架前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抬头,果然,几米外的孙经理盯着她,慢慢收回了搭在江锦燕肩上的手。
沉默不语的对视持续了一刻,孙经理指了指咖啡台让江锦燕点单,自己则步步走近清夜。
眼看疾风骤雨就要来临,清夜汗如雨下,她想装出真巧啊你们也在啊的神情……
骗鬼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出乎意料的,她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清夜看去,处于逆光的人左手捧着空白屏幕的笔记本,右手正欲扶她起来。
清夜动了动,她还没娇气到需要别人扶的地步。她盯着孙经理,自己站了起来,藏在衣服褶皱中来不及渗透的牛奶化成线条滴落到地上。
咖啡厅里聚焦的目光慢慢散了,变成间隔几秒闪烁一次的瞥目。
孙经理的视线在清夜和穿着同款外衣的青年身上转了转:“微信推送没写,反而用上班时间在咖啡馆约朋友,这是总经理的忌讳,不过我向来体恤下属,可以装作没看到——”孙经理低低的语调拉得长长的,明明是柔和的语气,却充满着告诫:“——不过你也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别干了。”
清夜点了点头,他话里有话,在“本职工作”上加了重音,无非就是让她不要管闲事,这次就当作互相没见到。孙经理没有解释什么,这表示她的解释他也不会听,聪明的人明白,有时互相握着把柄反而可以相安无事。
孙经理折回了点单台,说了句打包十三杯给宣传部这样的话。
清夜揉揉手肘,在公司兢兢业业干了两年积累下的人缘、信任,还有上级面前的好印象土崩瓦解了,加薪,升职这些词似乎一致被驱赶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全都因为她撞破了这个男人出轨的行为。她明白,虽说互相装作没看到,可孙经理会盘算着让自己离职,除非他先走。
他先走!
清夜心事重重地走到加料台扯了几张纸巾,突然手肘被男性的手掌抓住,不容反抗地牵引着她去了洗手间,随着咔哒声,那个人插上了门锁。
清夜这才从思维的牢笼里迈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刚刚不是在外头么,怎么在——她环顾一圈,这是时下咖啡厅的标配——男女共用厕所,不大的地方安装着两套卫生设施,说是共用,其实只允许一个人或亲子进来而已。
“你穿着T恤吧?”他问。
清夜卫衣的领口露着圆领T恤的一角,她为了防止内衣的痕迹露出来一直有穿T恤或吊带打底的习惯,而且现在天气还留着冬日未褪尽的微冷,这样穿正好。
听到眼前人的问题,清夜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没想过再次说话会是这样的场景,而且现在的相处模式就和熟人似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脱给我。”他说完,脱下自己的同款卫衣,把它放到她手里。
清夜的脑子要爆炸了,不,不止脑子,还有心脏,轰然飙升的血压带来气血上涌特有的晕眩,她噫的一声摇晃着转身,幅度过大以至于撞到了洗手台。
她想说话,她想喝止,可是喉咙哑得出不了声,在她面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尽管她没再看他,但脑中那具半*裸的健美躯体,肌肉间每道微陷的沟渠都清晰可见,令人血脉喷张。
他的身形太美了,美得不真实,男性力量被牢牢凝结在紧实的肌肉里,双肩宽阔,胸肌结实,腰部线条微收,小腹毫无赘肉,顺滑向下的马甲线最终隐于腰带中,健美却不健硕,线条优美得如十六世纪雕塑家手下的得意之作。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把你的T恤脱给我。”他说,语气如谈论天气般平常。
清夜晕乎乎的脑中先是出现了这句话的语音,然后是语调,接着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字,跟着是词,最后才是意思。
“啊?”她还是无法理解。
“给我。”
短路的大脑在她脱下被牛奶淋湿的外衣后猛然惊醒,把她的T恤给他?把她贴身穿着的T恤给他?
“不行!”她羞红了脸,她怎么可能做这么暧昧的事情,尤其是,T恤里面只有bra啊!
无声几秒后,温度比她略高的躯体靠近她,拿走了湿了一大片又散发着牛奶味的外衣。
她看到他把湿卫衣往身上套,这种天气下湿掉的衣服冰凉不说,过会儿牛奶就要散发出馊味了吧?
“等下!”她喝止,说完立即侧过脸,实在是不好意思看他的身体,他怎么可以在不熟的异性前如此自然地脱掉上衣?
清夜感到他投来视线。
“就算是你的牛奶,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她用发哑的声音表达疑惑。
“不换给你才奇怪吧?”他淡然地反问,就像清夜问的是正常无比的事。
是这样吗?她心里一暖,在他镇定的态度之下,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毕竟从来没人这么体贴地对待过她。
记得她和陆诚磊去吃路边的烧烤,他不小心把竹签上的油渍蹭到她白衬衫的胸口,用纸巾还越擦越显眼,当时陆诚磊只是笑着说,就算衣服脏了你也好看。
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清夜终于领悟到,原来解决的方式不止一种,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及对方实实在在的行为。
“谢谢。”她说,接受了他的好意。
清夜心乱如麻,面红耳赤,头晕目眩,裹住她身体的卫衣所余留的热度暖得快要将她融化,长到二十多岁的她终于感受到青葱少女时的情绪。
她记得初高中情窦初开的女孩喜欢向男生借校服,要么披在自己的校服外面,要么晃着过大的袖子招摇,清夜从没开口借过,可她潜意识中已经留下了穿大一号的衣服便代表着受欢迎和男友力的印象。
因此半年前买的卫衣和T恤她都特意挑大了一号,看着他换上了她的T恤,尽管他要高得多,大小却没太大问题,只能说原本松垮的衣服到他身上变成了修身款。
清夜眯着眼,他倒是很绅士地在她换衣服时背过身,不过……
就在她转身递给他T恤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脊椎骨节间有针扎过的痕迹,当他伸手时,手臂静脉上还残留着一溜尚未愈合的针孔和青蓝色的淤青,这些唤起了人潜意识中对尖锐异物刺入血肉的强烈恐惧,尤其还是脊椎这种禁地。
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记得还我,这件衣服对我很重要。”他拉开门锁时说,打断了她的猜测。
“好,”看着他开了门要走,清夜又唤住他,“你叫什么?”
他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会,一个名字才从他的背影中传来:
“卓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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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满心满意的欢喜被韩漾戳破了。
韩漾正气得想打她。
都相处十几年了,她从没觉得面前这个国内顶尖名校毕业,成绩数一数二,运营几万粉丝美妆博客,大知天文地理小知基因细胞的家伙如此愚钝过,而且她居然还浑然不觉,眉眼带笑地喝着金桔冰红茶?
打人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为准则,只好狠狠戳着清夜的脑门。
清夜向后仰,冰红茶差点洒出来:“别别别,再弄脏我就完蛋了。”
“还说这件衣服重要,真这么重要他会给你?”韩漾说。
清夜这时候点的芝士焗鸡胸肉被服务员端了上来,融化流淌着的金色芝士,表面微焦的鸡胸肉,五颜六色令人食欲大开的配菜,清夜对健身房边上的这家餐厅非常满意。
“不管重不重要,肯给我就是心意。”
韩漾气得倒仰,介于稍后还要教瑜伽课,她只点了蔬菜沙拉,作为对清夜的惩罚,她愤愤地从她盘中捞走一只蘑菇。
“你闭眼,按我说的想,”韩漾吃了蘑菇,严肃道,“你被冰牛奶浇了一身……”
清夜脑中浮现出韩漾描述的场景,她的卫衣湿了一片,然后被一只大手不容分说地带到洗手间,对方如充气的瑜伽球那般挡住门,插上了门锁,转过身。他比清夜矮了一头,脸上满溢的肥肉冲着地心引力的方向垂坠,显得眼袋和法令纹极深,鼻子上的痤疮起伏不平,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穿在他身上的卫衣紧紧绷着肚子。你穿着T恤吧?——盘踞在两撇胡子之下的厚嘴唇开合一阵后,他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她,此时,下垂的胸部,巨大的啤酒肚,在裤腰带上挂着的一层肥肉暴露无余,把你穿在里面的T恤脱给我,他粗声粗气地说。
“够了。”清夜紧皱眉头,止住韩漾的滔滔不绝。
“他和你又不是朋友,正常的异性怎么会这么做,”韩漾一字一顿地说,“这事说到底,就是性骚扰!”
清夜一怔。
是见义勇为、温柔体贴还是单纯的性骚扰,原来是取决于颜值啊……
“那他干嘛非要骚扰我?”清夜问,看着冰红茶里的金桔慢慢沉到杯底。
其实她已经有了答案,当时吴天快摔到自己身上时,他先托住了她的腰。
韩漾看着清夜失落的神情,不咸不淡地说:
“女人下面,不都长得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