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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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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轻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主位的太子,他正低眉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听见声音,也不看我。
李吉闻声转过头,“庞兄好自在,要太子和我好等。”
我不急不忙地在他对面坐下,待小童添了酒水才道,“非是我迟了,而是你们早了”,我笑问太子,“殿下,您说是吗?”
太子眉梢轻挑,看看我不置可否。他本就生得俊俏,一眉一眼自成风流。
余光中,李吉望着他,痴了一般。
耳边环佩玎玎经由窗下,止与门前,一抹清脆的嗓音传来,如黄鹂悦耳,“小女子有理了。”
门开了,只见一女子翩跹而入,雪锦的罗衫上两只金线蝴蝶展翅戏于百花裙裾,满头的乌云盘成了流云髻,可不正是翩虹?
待礼罢,太子便叫她抬起头来,端是眉如墨画,面似桃花,晓春之色。
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过如此。”
翩虹先是一惊,马上笑道,“小女子蒲柳之姿,自不敢争牡丹国色,惹公子笑话了。只是,”她略作停顿,不卑不亢,“汉成帝专爱飞燕轻盈窈窕,唐明皇却宠玉环雍容华贵,燕瘦环肥各有态,岂可足一论长短?”
太子目光转冷,翩虹却轻笑起来,声线似珠翠落入玉盘,悦耳之极,顾盼间鬓底步摇曳动跳跃,好似画中仙鲜活起来,“公子当真说不得哪。”
太子方知自己被她戏弄了,发作不得,脸不禁黑了下来。
李吉忽然道,“这姑娘,怕是被庞兄宠坏了。”言下,竟有暧昧之嫌。
太子闻言,恨恨地“剜”了我一眼。
我苦笑,“你说我倒也是了,怎可污了姑娘家的声誉?翩虹可是清倌。”转头吩咐翩虹,“你到屏风后面侯着吧,等会儿给公子弹一曲赔个不是。”
待她离去,太子哼了一声,“这种地方,污秽不堪,连女人也毫无礼数可言。”
李吉劝道,“以后我们不来便是了,怕是庞兄舍不得。”
我心里一声叹息,看那桌上白瓷盏斟满玉液,剔透见底。这世间万物各有各的妙处。你们说此处污秽,自己又干净了吗?
我轻旋着掌中的杯盏,玉液在烛火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你不会真的舍不得吧?”
太子恼怒的神情,让我愕然。恰在这时,琴声扬起,却是一泓秋水。
断虹霁雨,山染修眉新绿。宿酒人不觉,更漏尽,荷叶动秋风。
铅华淘尽一池涟波碧,寻一处清山、静水、树影浅斜。纵是素面素服,不沾纤尘。
秋水盈盈,长天渺渺,宁做飞鸿一点翩遐。水无痕,心已静,坦然悲欢,繁华浮生。
古人云,琴曲之间可看出人的操守,绝非荒诞。世间丈夫,头顶苍穹脚踏广袤,却因凡人言语而折腰。虽说人清不避蜚短流长,可又有谁可以潇洒中来,从容般去?
曾问翩虹,如此佳女子却辗落风尘,何以还有如此心境?
她道,一切皆有因有果,无力扭转,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有一天,当你失去的时候,也许就可以做到了,像一泓秋水........她的话散尽在袅袅的秋风里,如同破碎的棉絮丝丝缕缕吹落远方,不觅踪迹。
我观太子李吉二人神色渐缓,低头呷了口酒........
“李吉,你先走吧,我送庞统回去。”太子扶着我,未曾注意到李吉揣度的目光
出了忆君容,我便拂开太子的手,今日醉酒,双腿软弱尚不至于要他相扶。
李吉欲言又止。他知道太子的秉性,若再停留,只怕惹他不快。
我自顾地向前走。太子追了上来,毫不理会我的不悦。
他也深知我的秉性。庞统是那种无力为之便放任之的人。
一股酒气自肺腑翻涌而上,我只手撑着路边的柳树,头一阵晕眩。
太子仔细地扶起我,越靠越近,滚烫的胸口紧紧贴在我身侧,隔着衣物灼烧了我的皮肤。我挣了挣手臂,却被他抓地更牢,只得不耐地拖着他的手臂扯开颈下的衣襟。
稍觉凉意,他又环上我的腰,挣扎中震落了柳树叶子,一片滑入里衣,让我想起吐着鲜红长信的毒蛇,不禁恶寒,不顾一切地推了他一把。
我用力过猛,踉跄地退后靠了在树干上,而他则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怒火在眼底聚集。
就在我暗自揣度自己的失常时,他闭了眼睛,缓缓站起来。
月色氤氲,空气中浮动着不安,他的身躯在那抹月白的长袍下显得单薄而骄傲。
他见我举步离去,勾起一丝无奈地笑,“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不理会。你好与不好,又与我有何干系?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脚下一滞,我停了下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太子站在我的面前,神态是我未见过的认真,“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我不禁冷笑,“你是太子,未来的国主,谁能与你相比?!”看他眼中光芒闪过,神色古怪,我胸中的燥热有增无减,只得又拉扯一下衣襟。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未来的国主?那你又何以处处为难于我?”蹙着眉,太子顿了一下又道,“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又或者是,你真的对我、对我的身份不满?”
我更加不耐,“臣惶恐。”
他愤怒乍起,举起手战抖地指着我。预料中的怒火没有爆发,他最终垂下手臂,言语尽量舒缓,“别这么和我说话.........我待你是不同的,也希望你能待我不同他人。”
听了他温软的话语,心中生出异样的情愫,争执的话到了口边,一时竟吐不出。
太子见我动摇,上前一步,欲握我的手。
我不由自主地退后,避开他。
他双手落空,面上笑容一僵。
怔怔地望着他落在半空,未及收回的双手,忽然后悔起来。
来时还告诫自己,今晚多半是场离别宴了,要与太子、李吉和睦而别,怎么又弄得不欢而散!
得罪太子毫无益处,对父亲、对自己、对庞家。
只顾着思考,我听见笑声抬起头,见太子挤出一丝笑来,眸子里深不见底,却如二月里冰面下未冻结的河水,汹涌翻滚却冷得刺骨,“你明知我的心意,如此对我,当真狠心,便是假意奉承都不肯。”
半晌,他眉宇间阴鹫盘踞,冷声一笑,“你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那龌龊的心思?”
我皱了眉,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太子见我举步要走,也不拦我,只是挑了眉,“你可还知道自己姓庞?”
“生而受之父母,怎会不知?”
“既知自己姓庞,就该知道可为不可为。你一再忤逆父意冒犯于我,忤逆圣意媾结叔王,你可知自己所做的这些足以株连九族?”
我斜睨看他,心生寒意,皇上果然容不下贤王,不论忠诚与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我冒犯于你尚且有之;说我媾结贤王,有何凭据?”
“凭、据?”太子细细地吐出两个字,盯着我的双目变得狰狞而鲜红。他绕我旋转一周打量,好像我沾了尸臭一样嫌恶,“就凭你看他的眼神,让人恶心!”
我心一凉。
“你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太子眯了眼睛,靠近过来。“你自视甚高,外表恭顺,实则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平时做事把一切藏得深沉,喜怒不行于色,却每次见了那人便手足无措。莫说我了,只怕李吉也已知晓。”
太子自不会知这个时候的他像极了那人,果然是血亲。平日里叔侄间相敬和睦,如今看来多半是逢场作戏,欺人盗世了。
李吉既然已知晓,也就难怪他会作出那样的事。
从初时的慌张平复下来,我心念百转,仿佛摇摆中木已成舟,不觉间驶入汪洋。
“看你毫无羞耻之意,当真.......”
我猛然抬起头,恰对上那一双眼睛,抚了上去,吻落在眉间。
太子身行一振,双颊绯红,目光殷切,有不解有惊喜。
我勾唇一笑,温和而冷酷,“太子不是觉得我的心思龌龊吗?依我看,太子对我的心思只怕更加无耻!”
我不屑观看太子表情的变幻,绕过他,踉跄而行。
大约四五步之遥,听到歇斯底里地一声,“庞统!”我脚下未停,心却一震。夜幕深沉,依稀繁星几点,那两个字荡在空气中消薄而绝望。
晚风传来一句被压在喉中的决绝之言:“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你是未来的天子,我是权臣,你怎么会放过我呢?
醉意朦胧,不知走到了哪里。刚要抬头辨识,脚下踩着滞物,跌了一身的污迹。
我坐在地上,干呕起来,只觉得五蕴之内灼热难耐,体肤之外寒意连连,如万蚁噬心,走火入魔。
太子在酒中究竟放了什么?
我挣扎站起,视线摇晃,“贤王府”——御赐的金字横匾高挂在递阶门檐,巍峨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发出厚重的闷响,两行家仆提着灯笼快步而出,站定朱门的两边。
我用力摇了摇头,寂静的青石板道上传来一阵紧密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一会儿,一顶六人抬的华贵轿子便停在了门前。一家将拨起帘子,轿中之人欵步而出,雍容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