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格蕾思琳

4、我的身世

　　我所居住的村子，有着茂密的树林和湍急的河流，由于交通不便的缘故，外界的烦嚣未能染指这座宁静的村庄，村民过着古朴的生活，岁月像是村前的小溪静静地流过。
　　我出生在村里一户叫伊贺的大户人家，从古代开始，伊贺一族就作为这条村子的守护者而存在，虽然时间流逝了几百年，村民依然保持着对伊贺最原始的尊敬，而伊贺也一直维持着村子的和平和秩序。
　　伊贺家当时的当家人伊贺光轮，管理着整个家族和整条村子，府内上下无不对她的魄力感到敬畏，只有我知道，他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样善良温柔，她对我笑的时候充满了慈爱——当然，只有对我的时候是这样，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孩子，而她，是我敬爱的母亲。
　　伊贺家是母系氏族，权力掌管在女人手上，男人在家中形同摆设，我的父亲便是如此。母亲不知是否出于爱我，竟将我打扮成女孩模样，我也因此而有了下一代当家的继承权。我没有机会接触外界，不知情的人们也都尊称我为“伊贺小姐”，以至于十二岁之前，我一直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深信不疑。
　　母亲待我如掌上明珠，白天教我诗词书画，歌舞乐器，茶道插花，以及作为一家之主应有的威仪；到了晚上，她会亲自传授给我“伊贺秘术”，包括了剑道飞镖，飞檐走壁，以及独门秘技——剧毒飞针。
　　我在母亲的严格教导下，成了一名外淑内敛的大家闺秀，又因为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到之处，每每吸引众人目光，这也曾让小小年纪的我骄傲不已。
　　时光飞逝，年华渐长。
　　越来越大的我，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但是家规森严，我几乎足不出门，即使出去，也要好几名女侍卫跟在身边。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更不可能和他们一起玩，这让我倍感寂寞。母亲的这种严密保护，渐渐成了一种桎梏，好几次我提起勇气向她说出我的想法，但都被她冷冷地拒绝了，我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日子在不断地重复着，每一天的内容都那么相似，但是注定有特殊的一天在前面等着你，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改变你的一生。
　　那一天，我练完字，正对着天空发呆。
　　突然，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摇摇晃晃地进入了我的视线，它随风乱舞，在半空盘旋，最后，挂在了院子里的树梢上。
　　那是一只艳丽的纸蝴蝶，阳光下分外的耀眼，我被它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庭院里，痴痴地望着它。
　　我想要得到它！
　　想着这个，我三两下地爬上了树，不顾树干会弄脏我漂亮的和服，小心翼翼地爬到树梢，当我勾到那只纸蝴蝶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欣喜！
　　在树上正想着往下爬，忽然看见了院子外，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隔墙仰望着拿着纸鸢的我。
　　“这是你们的吗？”我对着墙外喊。
　　为首的孩子点了点头：“能还给我们吗？”
　　我看了看手中的纸鸢，心里很不舍得，但见到一个小女孩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又于心不忍。
　　我回头望瞭望家里的情况，大人们都被母亲聚集到前堂开会去了，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去外面看看”的念头，突然迸出了我的脑海，并且像一团碰到干柴的烈火，欲演欲烈。
　　在渴望和野性的驱动下，我快速地助跑，以一个跳跃的姿势，轻松地飞过了这堵阻隔我的围墙，稳稳当当地跳落在这群小孩面前！
　　“哇——！”孩子们目瞪口呆地发出赞叹。
　　我微微一笑，对他们说：“把这个还给你们可以，但你们要答应我，今天陪我玩耍。”
　　“可是，你是……”孩子们对我怀有崇敬之情，但还是很犹豫。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请求：“拜托了，就一天！暂且不要把我当成什么伊贺小姐，让我和你们一起玩吧！”
　　孩子们合计了一下，最后，最大的孩子向我鞠躬：“欢迎加入我们，伊贺小姐！”
　　“不要叫我‘伊贺小姐’，叫我小舞！”
　　“小、小舞……？”
　　“恩，这就对了。”我拉起一个孩子的手，快乐地向外飞奔，“走吧，玩去喽！”

　　那天我玩得很尽兴，十二年训练出来的礼仪统统抛到了一边，好象绑在身上的绳子松开了，只觉得从没这么痛快过！
　　我们去河边放纸鸢，和女孩子们拍皮球，和男孩子们摸鱼捉螃蟹，不论是男孩的游戏还是女孩的游戏，我都非常喜欢！
　　一直玩到夕阳西坠，暮色沉沉，我们才想起了要回家。
　　看看身上的装扮，衣冠不整不说，还带一身汗味，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唉，回去一定要挨骂了……”
　　“别怕别怕，我知道后山有一处温泉，我们每次玩耍后都要洗了澡才回家，不然一定会挨骂。”
　　“真的？”
　　大孩子点点头：“我们一起去！”
　　于是我们一群孩子又跑去了村子东边的一处山洼里，那里真的有几眼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男孩们很自觉地跑到了另一处，女孩们坐在泉边宽衣解带，嬉笑着讨论对方的身材。
　　我是第一次在外面沐浴，之前都是在家里专属的浴室，只有奶娘一人伺候我，其它人等不得接近，说是怕别人玷污了我身体的圣洁……
　　要在别人面前脱衣，让我觉得尴尬，迟迟不肯动手，却见有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已经脱完了上衣，露出了光滑的皮肤和微微隆起的胸部，开始有了女性的特征，而我……目前为止，依然是一马平川。
　　这还不是最震撼的，当那女孩把裙子也脱下的时候，我完全惊呆了！
　　她的下身……什么都没有？！
　　我再看看其它人……她也是、她也是、全部都是！
　　怎么回事？？！！
　　“小舞，你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呀，这水好舒服。”
　　看着她们的笑，我脑海一片混沌，怎么我会和她们不一样？！
　　我心乱如麻，拔腿就跑，全然不顾她们疑惑的目光。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跑，慌慌失失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哎哟”一声，那人和我一起跌倒在地。
　　是刚刚一起玩的男孩，脱了衣服光溜溜的身体，见我正盯着他，慌忙捂住了下身：“哎呀！失礼了！”
　　然后，面红耳赤地跑走了。
　　但我还是看见了……他的身体……和我一样的身体……
　　我完全呆滞在了那里，像发了一场梦一样。
　　后来，我的家人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回到家里，奶娘帮我备好了热水，一边替我擦洗，一边责怪我不该跟那些脏兮兮的孩子一起玩。
　　我还没回过神，像置身云里雾里。
　　见我精神恍惚，奶娘连忙问我怎么了。
　　半晌，我才说出了一句话：“奶娘，我是男的女的？”
　　奶娘愣了一下，勉强笑道：“小姐当然是女的啊……”
　　“胡说！我今天看到了那群女孩子洗澡，她们和我长得不一样！”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股被欺骗的耻辱和愤怒，这么多年来，我像是一只装饰得漂亮的娃娃任人摆布！
　　“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我猛地从浴池里站起，胡乱穿上一件浴袍就跑了出来，奶娘在后面叫我，我全然不听！
　　“小舞，站住！”跑到走廊，正好碰上了母亲，满脸愠怒地喝住了我。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走到她跟前。
　　“身为伊贺家的小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我不是伊贺小姐！”我红着脸争辩，“母亲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男……”
　　话没说完，“啪”地一声，重重打到我脸上，我脖子一歪，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伴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我的心都碎了，从小到大，不论我怎么不听话，她都舍不得打我，更别说打脸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发现自己是个男生吗？！
　　我推开她伸过来扶我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径自跑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

　　从那天起，我拒绝女装！
　　如果谁拿女装来给我穿，我就用剪刀把它撕烂！
　　母亲因此很生气，把我关在了深院里，但我并没有妥协，以这种不合作的方式反抗着。
　　某天夜里，就在我夜深无眠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走近，轻轻地拉开门，走了进来。
　　我知道那是母亲，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她就坐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窗外幽幽的月光。
　　她的手穿过我的发，抚摩我的脸……最后，这个坚强的女人，竟然坐在那里，低低地啜泣。
　　我吃了一惊，心里有点慌乱，想要看看她是怎么了，但是又不知睁开眼，要说些什么好。
　　“三郎，我不该这样对我们的孩子……”母亲的话因为激动而断断续续，“小舞……母亲对不起你……”
　　说罢，母亲叹了口气，萧然离去。
　　我睁开眼，想着母亲的哭泣和她之前的激动情绪，她让我“男扮女装”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有，她刚刚说的“三郎”是谁，那并不是我父亲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奶娘带着几名女仆来伺候我更衣。
　　当我绷着脸转过身，不去看她们，奶娘在身后唤道：“少爷，我们来伺候您更衣。”
　　我诧异地回过头，她们手里捧着的，竟然是一套男装。
　　母亲妥协了？
　　我又惊又喜，拿过她们手里的男装看了又看，只觉得新奇有趣，要她们赶快给我换上。
　　我对着镜子转了转，蓝底上印着竹样的男式和服很合身，只是纤秀的面容和优雅的举止却一时改不过来，看上去倒有点像偷穿了男装的女孩。
　　其实我并不在意自己是男是女，当时的哭闹只是对母亲强权的一种反抗，我并不知道公开自己的男儿身对母亲而言意味着怎样的风险，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实在太任性了。
　　换上了男装，我被下人告知去前堂，在那里，府上老少全都在场，我想母亲要向他们宣告我的真实性别了。
　　“伊贺舞是我的儿子，从今天起，大家改口叫‘少爷’。”
　　母亲的话不多，却字字千钧，带着威仪。
　　在场的人没有言语，眼神却变得很奇怪，有疑惑、有震惊、有焦虑……
　　而我的父亲，更是用一种深恶痛绝的目光盯着我，好象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
　　会议在一片压抑中结束，众人带着满腹心事离去。
　　我知道，身为男儿的我是不能在这个母系氏族里当首领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解脱束缚，做我想做的事情，让我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