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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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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皖报的地址陆绍宜看着并不眼熟,不过导航上显示的距离并不远,再加上时间很晚,一路上行车通畅,开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陶皖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导航的屏幕,不时看看窗外的路,到了公寓还有点意犹未尽。
这是一片早期修建的居民聚集区,很多栋五六层高的楼房紧紧密密地挨在一起,像城市森林里一小片枯死的灌木。
马路边只有寥寥的几盏路灯,裸露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楼栋斑驳的墙体和仅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的巷子口。
陆绍宜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东愿意把房子租给未成年了,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租住这里的房子。
昏暗狭窄的巷子,老旧得随时都能倒塌的楼栋,看起来连安全都不太能保障。
正想着,就有人骑着一辆摩托急急擦过陆绍宜车边,轰鸣着冲进了小巷,只留下一排尾气。
中年女人的叫骂声随即响彻云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锯得人脑神经生疼,回声还不断在巷子里回荡。
陆绍宜眉心微蹙,指在方向盘上没规律地敲了几下,偏头问陶皖,“你住哪一间?”
陶皖愣了愣,隔着车窗从一片黑漆漆之中指出一扇窗户,“五楼,那一间!”
“嗯。”陆绍宜点点头,又说,“去吧,早点回去休息。”
“好,”陶皖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又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今天谢谢你。”
陆绍宜靠在椅背上冲他一笑,“去吧。”
小朋友也灿烂地一笑,硬是将一双小鹿眼笑得弯弯的。
他抱好自己的东西,打开车门,回头冲陆绍宜挥了挥手,“陆哥再见!”
陆绍宜说,“再见,回去注意安全。”
陶皖很乖地答应了。
车门“碰”地一声合上之后,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陆绍宜看着小朋友瘦瘦的身影隐入黑暗,不久之后,陶皖指过的窗户亮起了朦胧的光亮,他才收回了视线。
熬夜的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想抽支烟提提神。
陆绍宜拉开副驾驶座前的抽屉找了一会,烟没找到,只找到一袋颜色看起来很梦幻的糖果,包装上的说明文字是德文,估计是王四喜或者关易聆之前放进去,结果落在屉子里没拿走。
陆绍宜捏住袋子看了一会,没动,将它扔回了原处,推上了屉门。
然后仰头靠回座椅上。
他锁了车门,打算暂且在这眯一会,免得夜间疲劳驾驶。
这一睡,不知怎么就梦到一些年幼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韩婵还带着他住在在一间简单的公寓里,陆绍宜依旧记得向阳的那扇窗户边上,养着一株小小的含羞草。
他经常站在凳子上,踮着脚给含羞草浇水,或者用手指头小心地戳戳它的叶子。
韩婵原本总陪着他,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温柔地和他说话。
在梦里,她纤长干净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额头,像风拂过一片云。
但很快这样的画面便碎裂了,仿佛知晓虚假一般,韩婵的脸逐渐虚幻起来,梦境的节奏也加快了。
有时候是他站在墙角边,远远地看着韩婵的背影,心知怎么样也靠近不了她。
有时候是卧室的门紧紧关着,只泄露出激烈的争吵声,还有陶瓷花瓶的碎裂声,他搬来小凳子安静等待。
然后是他们搬入别墅的前几天,他端着自己做好的饭开心地推开韩婵的房门,对上她似爱似恨的眼神,被重重推出门外。
最后则是陆应带他们回陆家老宅当日,他牵着韩婵的裙摆,仰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空茫阴沉的天幕。
直到副驾驶侧的车窗玻璃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他才一下清醒过来,发现时间已过了二十分钟。
陆绍宜降下那边的车窗,就见一个小脑袋凑近来,“陆哥!”
陶皖去而复返,陆绍宜捏了捏眉心,有点无奈地看他,“怎么了?”
陶皖看了他一会,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上去之后看你一直没有走,就下来看看。”
他举了举手上的东西,笑眯眯说,“请你喝果汁!”
陆绍宜定睛一看,是售货机里常见的罐装橙汁,估计才刚取出来,还一丝丝冒着凉气。
他问,“你的呢?”
陶皖小鸭子摆翅膀似的摆了摆胳膊肘,另一罐正夹在胳肢窝里,“在这儿呢。”
陆绍宜开了车门让他进来,接了那罐橙汁,“又跑下来,行李不收拾了?”
陶皖将胳肢窝里夹着的果汁拿下来,握在手心里往脸颊上贴,冰得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歪着脑袋说,“行李收拾完了。”
听他这么说,陆绍宜又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能在二十分钟之内收拾完的行李,估计是少得可怜了。
陆绍宜不是很意外。
毕竟种种迹象都表明,小朋友的财政状况并不好。
他扯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口,冰凉的橙汁顺着喉管流入,冰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他偏头,见陶皖因为伤手不方便,试图用牙去开拉环。
然而易拉罐的温度太低,他尝试一会就被冰得嘶嘶两声,偏偏锲而不舍,休息十几秒再继续用牙去咬。
陶皖没有求助,陆绍宜也不提要帮助他。
就一边看他表演空口开易拉罐,一边不紧不慢地喝橙汁。
终于,拉环发出“咔”地一声轻响,在陶皖的努力下不情不愿地脱离了瓶口。
陶皖这下开心了,就着瓶口喝一口果汁,美得砸了砸嘴,无意识哼哼了几声小调。
等反应过来还有旁人在,又有点不好意思,低下脑袋咕咚咕咚地喝果汁。
陆绍宜在一边看得发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嗯——”陶皖听他这么问,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他左手扶着膝盖,抿着嘴唇冲陆绍宜笑了笑,说,“今天有很多开心的事情。”
陆绍宜背靠车门,一只腿屈起踩在自己的椅面上,只是为了聊天能顺利进行下去,配合问道,“比如?”
陶皖掰着手指头数,“比如,今天被砸伤了,但是没有骨折,省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陆绍宜喝了一口橙汁,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陶皖说,“再比如,明天就要开学了,可以好好听课了!”
陆绍宜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小朋友再自己弯下一根手指,“今天陆哥送我回来,不用我自己走回家,节约了好长时间!”
行吧。
陶皖又数了一根指头,只剩最后那根大拇指了。
他摇摇那根大拇指,歪头看向陆绍宜,张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有点害羞的意味,“还有遇见陆哥!”
陆绍宜抬手的动作一顿,他注视着那张单纯真挚的脸,喉间低笑两声,“遇见我是好事?”
陶皖理所当然地说,“是大好事。”
陆绍宜往前探身,轻声说,“那如果我并不像现在这样,拥有一点财富,拥有这辆车,遇见我还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陶皖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是——”
陆绍宜重新坐回去,晃了晃易拉罐,剩余的半瓶橙汁轻易地就晃荡出声响。他换了个角度,重新措辞道,“如果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既没有钱买你的花,也没有车送你回家,怎么办?”
陶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还是很配合地努力想了想。
陆绍宜没有催促,事实上他也不指望从陶皖身上得出什么答案,只是陶皖那么说了,索性就随口一问。
生活没有假设。
如果当初韩婵选择带着他独立生活,而不是继续和陆应纠缠不清,会发生什么,永远都是一个不可能成真的假设。
偏偏小朋友却很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那如果,陆哥不是现在的陆哥,会在做什么呢?”
陆绍宜托着下巴,随口道,“可能,会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全部的钱都用来开了画展。”
陶皖的眼睛亮起来,“陆哥会画画吗!”
陆绍宜说,“会。”
“我也会画画,”陶皖说,他的圆眼睛瞅了瞅陆绍宜,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我在课本上画过好多画。”
陆绍宜打趣道,“不认真上课啊?”
“没有,”小朋友有些着急地否定,“我都是上完课,写完作业才画的。我懂的,学习是最重要的事情。”
陆绍宜应道,“嗯,做得对。”
“所以,我还是会很开心的,”陶皖握着易拉罐,给这段发言做了总结,“我肯定会喜欢和陆哥这样好人画家认识。”
好人画家。用词稀奇古怪的。
陆绍宜失笑,又听他说,“而且,我们还可以一起打工挣钱,再开更多更多的画展。”
“非常有建设性的想法,”陆绍宜夸他,然后举起手上的易拉罐,“为我们的画展事业,干个杯?”
陶皖抿起嘴笑,也有样学样地举起果汁。
两个易拉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干杯!”
碰完了杯,陆绍宜低头抿了一口橙汁,抬眼就见小朋友又举着易拉罐凑过来,“还要祝天天开心,干杯!”
陆绍宜一怔,而后轻轻笑了笑,语气很温柔地说,“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