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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推波助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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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惟冷笑,“你们都说自己冤枉,那这奏报是朕换的了?”
周云明低头不语,江南巡抚则继续喊冤。
恰在此时,有另一人上前启奏,“皇上,微臣钱万两,乃银票务监官,有本要奏。”
唐惟不悦道:“朕在说江南水患之事,你出来捣什么乱,下去!”
钱万两道:“皇上,微臣所奏之事,与江南水患有关。”
“是么?”唐惟盯他一瞬,坐下,“好吧,那你说来听听。”
“启奏皇上,微臣昨日接到江南银票司的报告,说江南地区有人擅自使用官银,却无兑换凭证,并上报了那几张官银的票号。微臣查阅卷宗记录,发现这些被私用的官银票号,与去年朝廷下拨给户部兴修水利的官银票号一模一样。”
说起官银,还需从先帝在位时说起。
当年,先帝大力推行商贸政策,过去的数十年间,大梁的商业贸易发展极为迅速,南北通货也愈发频繁,银票便应运而生。
唐惟即位后,设立了银票务,是为官方监制银票的机构。是以如今世面流通的银票,分为官银和私银两种。私银由民间票号印制,可由商人自行兑换。但银票务印制的官银却不同,每一张皆有记录在册,且有相应的兑换凭证,通常是作朝廷下拨款项之用。若要用银票务的官银票换取纹银,需持银票务发放的兑换凭证。
去年朝廷下拨款项,用以兴修水利,承接工程的乃是谢氏商号。按理说,这批官银应该在谢氏手中,并由谢氏持证兑换,如今却流落到外人手中,实在引人深究。
唐惟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周云明,饶有兴致道:“还有这等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用官银?”
钱万两如实道:“回皇上,发现官银后,江南银票司当即拿下此人,经盘问得知,此人名叫棋红,在已故尚书令谈护的府中当侍女。这批官银,乃是海陵府尹凌云尚凌大人作为赔偿金赠予她的。她的小妹棋霜,正是前不久被海陵衙门师爷欺凌至死的受害者。”
这一席话说完,周云明心中又气又怕,一张老脸霎时变得惨白。
气是气那凌云尚怎会蠢笨至此,竟用官银作为赔偿金。江南水患后,皇上已然对工部起了疑心,只是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倒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凌云尚倒好,上赶着露出了这么大一个马脚,岂不是引火烧身么。
至于怕,自然是怕皇上就此顺藤摸瓜,彻查去年的工程款项。至于其中有多少亏空,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若果真如此,怕是在劫难逃,别说周太后,神仙也救不了他。
广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起,周云明惊慌之下,不觉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唐惟不动声色地审视周云明,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眉眼透出一丝笑。
“对,这事朕知道。海陵府尹私自开仓放粮,却用些臭烂的粮食愚弄百姓,还纵容师爷强抢民女。朕本来打算治那师爷的死罪,但后来死者家属表示愿意和解,只要师爷赔付足够的银钱便可就此揭过。朕看在太后的面上,也就网开一面,饶过师爷一命。”
他一边把玩手中的玉扳指,状似漫不经心,“朕还以为,此事已经妥善解决了,没成想还有下文。”
江南巡抚忙道:“皇上说的是,此事也是由微臣据实上奏。”他特意强调了据实二字,想借机澄清瞒报灾情一事与他无关。
“若朕没记错,这批官银是拨发给了工部,后来工部选定谢氏商号,一应人力物力皆由谢氏承办,即便官银外流,也应当只在商号和票号之间流转,又怎么会到了海陵府尹的手中?难道这其中,竟有人贪赃枉法,私吞了工程款?”
唐惟的脸色愈加冷峻,眼中的笑意却更深,“周云明,你来解释给朕听。”
周云明抖了抖,支支吾吾道:“皇上,臣、臣不知情……”
“去年的水利工程由你全权督办,竣工之后,你洋洋洒洒写了三十余页为自己邀功,说自己事必躬亲,无所不知。”唐惟笑了笑,斜睨着周云明,“功劳你都知道,如今出了事,你就开始推说不知情了?怎么了,你选择性失忆啊?”
唐惟步步紧逼,问得周云明方寸大乱,浑身抖如筛糠。他心中急乱,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只是重复说着自己不知情。
唐惟道:“你不知情也无妨,将海陵府尹凌云尚提来一问,便可真相大白。靳涌,你亲自走一趟江南,尽快将凌云尚押解回来。朕,亲自来审。”
禁军统领靳涌得了君令,恭声道是。
“皇上,臣有一建议。”唐玉霖适时出列,声音虽是温淡,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江南水患牵连甚广,千丝万缕,需要一一理清。首先,当务之急应以赈灾为先。开仓放粮,抑制疫情,皆是刻不容缓之事。其次,臣认为,此次水患并非完全是天灾,亦有人祸之因素,朝廷应当问责。江南堤坝为何决堤,去年的水利工程是否存在舞弊,要查;江南巡抚的急报被何人掉包,其目的何在,也要查。”
唐惟沉吟道:“楚王说得极是,朕正有此意。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次水患灾情严重,死伤无数,尸殍遍野,疫情已初现端倪。此时,必要有堪当大任之人来主理统筹一切事宜,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如此方可化解灾祸,安定民心。”
唐玉霖接过话头,顺势说下去,“皇上,臣提议由太医院和户部组建联合赈灾小组,两个部门分别派出一名主要负责人,赈灾与治疫,各有分工侧重。”
唐惟当然认同,又问:“楚王,你可有推举之人选?”
顿了顿,唐玉霖不紧不慢道:“户部之中,臣推举户部主事王浚竹,王主事在户部供职多年,曾多次协助已故尚书令谈护处理赈灾事宜,经验充足,必能胜任。至于太医院,臣认为,两位院判皆是医术精湛,仁心仁德。派何人前往,可交由太医院院使秦松来定夺。”
周云明跪在一旁不敢出声,咬紧牙关,暗恨不已。
若没出这些幺蛾子,赈灾这份肥差必定能落到他头上,到时只要像从前一样在账面上做些手脚,何愁发不了财。
如今倒好,白白便宜了旁人。王浚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小官,从来没人放在眼中,没想到竟成了赈灾主理,真是撞了大运。
事到如今,能否自保还未可知,再跳出来抢这份差事肯定不妥,只能就此罢休。
但他又怎会料到,今日这出戏,其实是唐惟与唐玉霖事先安排好的。官银之案虽事出突然,但歪打正着,反而为他们的计划推波助澜。
户部乃是朝廷的钱袋子,户部尚书一职尚在空缺,周太后几次三番想要往里安插人手,均被唐惟以各种理由推开,两人为此多次争吵。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唐惟与唐玉霖商量之下,一致认为,不论是秉性,经验,还是能力,王浚竹都是最好的人选。此次主理赈灾事务,恰能让他一展拳脚。立功之后,升任户部尚书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殿上,唐惟看向王浚竹,道:“王卿,楚王推举你来主理赈灾事宜,你可愿意?”
王浚竹出列,朗声道:“蒙皇上与王爷信任,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唐惟满意道:“如此甚好。”转念一想,又似为难道:“只不过,赈灾的人有了,治疫的人也有了,那查案问责,又应当交给谁呢?此案势必牵扯朝中权贵,必须有镇得住的人主持大局才行啊。”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出来回话,谁也不愿将这烫手山芋接到自己手上。一时间,周遭的气氛变得凝滞。偌大的崇政殿几乎落针可闻,唯有殿外风雨之声透窗而入。
良久之后,唐玉霖缓缓道:“皇上,臣愿请缨。”
唐惟立即拊掌笑道:“好,楚王乃先帝钦封的亲王,人品肖重,且素有贤名,此案由楚王主办,朕可放心。中书令,立刻拟旨。”
中书令连忙答应。
唐惟起身,轻抚衣袖,“众爱卿若没别的事,便散了吧。”语毕,正要举步离开,忽的心念一动,又折回来道:“大理寺陆卿,你下朝后来一趟御书房。”
陆怀琪:“微臣遵旨。”
***
雨声潺潺。
雨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屋檐滚滚而落。
谈璇收了伞,缓步走进大理寺监牢。
成海、王韬先后迎出来,成海笑容可掬道:“哟,谈主簿,今日这是刮的什么风呀,竟把您给刮来了。”
谈璇扬起手中文书,“奉陆大人之命,提审谢黎,有劳二位狱丞带路。”
成海眸色一紧,很快便恢复如常,“好的,您这边请。”
走到牢房门口,成海打开锁,谈璇对他道:“案情要紧,陆大人吩咐务必保密,劳驾二位在外等候,本官问完便出来。”
成海迟疑,“这……”
谈璇奇怪地望他一眼,“怎么了,有问题?”
一旁的王韬忙道:“没问题,谈主簿请放心,我二人自会守在门外。”
谈璇点头,又看了看成海,转身走进牢房。
牢房内光线昏暗,闷热潮湿,四处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催人欲吐。
谢黎盘腿靠坐在墙角,双目微阖,面无表情。虽然如今沦为阶下囚,身陷牢狱,铁锁加身,但他却不见丝毫窘迫落魄之感,仿佛倒甚是闲适惬意。
听到动静,他不紧不慢地掀开眼皮,睨了谈璇一眼,继而笑了笑,懒洋洋道:“早就听闻大理寺内有一名女官,屡破奇案,智计无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谈璇微笑道:“传闻岂可尽信,破案只是凑巧罢了。倒是谢掌柜,你是谢氏商号的新掌门,谢氏商号鼎鼎大名,百年商誉,大梁上下谁人不知,应该是本官说一声——久闻大名。”
“谈主簿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这帝都明珠的美誉,实非浪得虚名。”
谈璇缓步走到他跟前,坐下,“谢掌柜背了桩命案,竟还能如此风轻云淡,这份气度,亦是常人所不能及。”
谢黎不语。
“谢掌柜,本官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与你耍嘴皮子。我们还是来说说案子吧,说说你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赵员外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