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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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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煦下车时坐着轮椅,程以恩不想站在他身边,于是跟在他后头,半扶半推着轮椅上楼。
明明不能靠近他,却又一再纵容自己,她心里有愧,但更多的是沉重的无力感,这也导致她进门以后,根本没心思看房里的布置,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默不吭声。
何煦轻咳一声,“以恩,帮帮我。”
程以恩回过神来,托起他的手,两人一起坐到沙发上。
何煦看着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程以恩扫过四周一眼,“很好。”
她回答得有些敷衍,何煦也不在这个问题继续打转,而是另起个话题问:“听穆馨说,你在魏昶的戏里轧了一脚?”
程以恩说:“只是当个临演,没有台词的。”
何煦微笑,“那你有因此对演戏产生兴趣吗?”
他本以为她会说没有,可她竟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嗯,有机会的话,我想试一试。”
何煦怔了怔,虽然不希望她涉足娱乐圈,但她难得喜欢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阻止她,“趁年轻,你多去尝试也好。”
程以恩不意外他会这么干脆,从小到大,除了跟程修有关的事以外,她很少听他说不,然而他绝对想不到,她想进娱乐圈的动机是因为他。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想将所有美好捧到他面前,在他不留意的时候,替他排除一切障碍的。
何煦凡事都不计较,即便别人伤害他,他也没有想替自己讨回公道。
可她做不到像他那样云淡风轻。
如果是她自己也就算了,是他的话,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伤害他的人,都必须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惨痛的代价。
何煦见她颇有些心不在焉,打断她的沉思,问: “怎么了?想什么那么出神?”
程以恩摇头,她只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没有。”
何煦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替她理一理鬓边的碎发,“果然长大了就不一样了,你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没接着往下说,不管高兴也好,生气也好,她过去什么话都敢对他说,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明显变得跟他生份了。
她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总喜欢黏着他的小女孩,或许是因为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社交圈,新的朋友,他已经不是她唯一能说话的人。
程以恩一声不吭,僵硬地盯着他的手指看,心跳漏了半拍。
她觉得自己的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榨空,脑子一下子没法运转,她只能呆愣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将手放了下来。
何煦不想给她压力,转身拨通电话,让人把在酒店订的晚餐送进房来。
以前程以恩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煲各式各样的汤,所以依着她从小到大的饮食习惯,他吩咐的是一瓮西洋蔘石斛淮山煲鸡汤,搭配几道简单清爽的菜色。
她体质燥,吃不得大补,先前她喝高丽参粥流鼻血的事,他一直记在脑海里,所以给她补身体,他只敢选不会上火的西洋蔘。
何煦不断夹菜给她,“多吃点,你看起来瘦了一些。”
程以恩没怎么动筷子,于是他又舀了一碗汤给她,“你不想吃饭没关系,多少喝些汤吧。”
程以恩本来一直低着头,不太敢看他,却因为他顾着帮她布菜,自己没有吃半口,她只得抬起头,夹了几筷子菜给他,把他的碗堆得高高的,极其刻意地说了句玩笑话,“嗯,你也吃,不能只有我长肉啊,没听过独胖胖不如众胖胖这句话吗?没一起当胖子,你怎么好意思说要跟我做朋友。”
在咖啡店里工作了几个月,什么没学到,倒是耳濡目染了一些邵晋嘻皮笑脸的说话方式。
何煦闻言,无声地笑了。
程以恩的脸倏地变红,她有些尴尬,更加觉得坐立难安,她实在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此时此刻从她心底深处翻腾起来的东西,不是她假装不在乎,或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奢望,就能轻易地藏回心里去。
对她来说,何煦或许就是海上明亮的灯塔,让她无法直视,仅仅看一眼,便会目眩神迷,然后不由自主地朝他行驶而去。
又或者,他不只是灯塔,他就是一团火,而她不过是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只要能靠近他,就算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
吃饭的过程里,程以恩精神一直无法集中。
她不得不趁他不注意时,深呼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正常些,不让他看出自己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何煦用消食当借口,让程以恩在屋里四处转转,正当她照着他的话做,最后走上顶楼,见到他敞开房门的卧室,里头摆了许多他个人随身的物品,她才终于意会过来。
他常住在这里,而楼下有他为她准备的房间。
程以恩下楼的时候,十分不争气地连脚步都走不稳,全身的血液更像是说好了一起涌上了脑袋,让她完全没法思考。
看到静静地等候她的何煦,她不敢直视他的脸,非常别扭且不自然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望。
何煦控制轮椅来到程以恩面前,她习惯性地蹲下来,他们互相沉默着。
许久后,他终于倾身拉起她的手,开口说:“就跟以前在别墅一样,你搬过来,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程以恩知道他是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才说彼此有照应这种话,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俞姨跟他在照顾她的生活。
她很想马上点头答应他,想到胸口发痛,想到几乎无法呼吸,可她开不了口。
她不能再拖累俞姨跟何煦了。
何煦看她不回答,便放轻了语气,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以我现在的情况,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说,你有大好的未来,不必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可是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你,假装我对你像过去一样,只是兄妹般的感情……”
程以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下头。
何煦却抬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楮,“以恩,我喜欢你,但我不会勉强你一定要接受,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过来这里打扰你的生活。”
程以恩不敢答复他,她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冲进洗手间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彷佛丧失所有力气般,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
长久以来,她不敢再去靠近他的坚持与努力,在这一刻突然溃不成军。
程以恩环抱住膝盖,全身不可抑制地发着抖,她的脸埋在双膝间,情绪像座过山车那样,忽上忽下,有惊喜,有终于梦想成真的感动,但更多的是沮丧与害怕。
她害怕自己配不上他,害怕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失望,到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会连兄妹也当不成了?
程以恩的脑子里,有两种声音不停地在互相拉扯与叫嚣。
她并非不冷静的人,相反地她时常觉得自己冷血得过分,可在遇到跟何煦有关的事,她的思绪时常乱得像缠在一块的毛线,根本没法思考该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
也不清楚时间过了多久,她终于寻回一点理智。
她不配爱他,可那是她自己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跟他说不,她不能那么自私,就因为担心将来有可能失去他。
她不想他为了她难过,只要能让他快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会如他所愿,像情人,甚至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努力地讨他欢心。
她清楚自己的定位,她不会让他为难,他可以单方面跟她索取,她却不需要他给她任何承诺。
在他们将形成的关系里头,何煦永远是自由的,他可以随时不要她,而需要失去自由,受到束缚的人只有她,也只应该是她。
想明白以后,她迅速起身,对着镜子,朝自己的脸泼冷水,试图让情绪镇定下来,尔后才鼓起勇气打开门走出去。
何煦听到声音,却没有转过来看她,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对着反射着室内灯光的落地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以恩看向窗子里他的脸,可他对上她的眼神,却一句话也不说。
鬼使神差地她移动双脚,走到他身后,并突然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脸深埋在他的颈边。
因为激动,因为欣喜若狂,因为那些压抑太久的感情瞬间倾泄而出的关系,以至于她控制不住自己,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程以恩咬着下唇,用尽十二万分的气力,好不容易才敢开口,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愿意,何煦。”她顿了顿,“不过要搬过来这里,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我得回去宿舍收拾行李,最快也得下周末……”
何煦仍是不出声,甚至垂下眼眸,没再看着镜中的她。
程以恩一愣,觉得这样的回答不好,赶紧补充说,“行李的事不急,今晚我住这也行,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室友说一声。”
虽然从没人教过她爱情是什么样子,又该怎么去做,但她知道,她要尽可能满足他提出的要求。
何煦忽地扬了一下嘴角,但那笑意只停留在表面,很快就消失不见,“没关系,不用急,钥匙跟门卡你拿着,你想什么时候搬进来都行。”
他拍了拍她还是微微有些发抖的手,再使出一点力,松开她紧抱住他的双臂,才刚稍微别转过头,她便拙劣地在他的脸颊上,很生硬地落下一个吻。
“谢谢。”简短的两个字,可她几乎是用颤声发出来的。
程以恩好怕自己忍不住落泪,她强忍着感动,只能笨拙地表达她的谢意。
原来,她也是会不知所措。
原来,她引以为傲,那些对付人的手段,在喜欢的他面前,根本施展不开来。
何煦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若无其事地说:“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车子行进间,程以恩在黝黑的车厢内,缓缓地挪动自己的位置,靠向从上车以后,一直端坐着,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的何煦。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抱着他的一只手臂,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借我靠一下,到学校再叫醒我。”
就像从前一样,她总在他面前特别娇气,好让自己能跟他多亲近些。
当他的体温,透过轻薄柔软的衬衫传过来时,她只能阿Q地想,不管以后会变成怎样,但现在她确实感受到他的温暖,这样就足够了。”
何煦揉揉她的头发,“睡吧,你忙了一整天是应该累了。”
到学校以后,他叫醒她。
程以恩下了车,平静地跟何煦说再见。
转过身后,她没有依依不舍,反而脚步轻快地朝宿舍走,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另一边,何煦看着她越来越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他抬起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苦涩地笑着。
太迟了。
有些事情本该是理所当然,可想通得太晚,就变成强人所难。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他已经是个残废,又怎么能奢望她永远不改变。
那个记忆中,一直跟在他背后,不断追逐他身影的女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被他不小心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