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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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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恩不再绝食,她按照李翰则所说,暗中保存自己的体力。
在屋子里等待的日子,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她本以为能等到李翰则来带她逃走,可她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直到那群人将她带离开,李翰则都没有出现。
他到底是欺骗了她,否则她不会着了他们的道。
这天早上,有几个没见过的中年妇女进到屋里来,把她打理干净,并替她化妆梳头发。
那些人怕她反抗,事先在她喝的水加了些东西。
程以恩的意识是清醒的,但全身瘫软无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她们给她换上一套传统的结婚礼服,上头绣工繁琐华丽,红艳的色彩令人炫目。
一圈一圈的金链子与手环,套着她的手与脖子,那冰凉又坚硬的感觉,彷佛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破旧的小屋里,有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热闹氛围,让人觉得非常诡异。
几乎所有人都咧开嘴笑着,唯独待嫁的新娘子,双目呆滞,精神十分恍惚。
程以恩就像一具牵线木偶,没有被她们扶着的时候,连坐都坐不稳。
全都准备就绪以后,那群妇女开始说许多吉祥话,“冬瓜冰糖吃甜甜,天赐良缘生贵子,阖家平安招财宝,欢欢喜喜庆团圆。”
她们边说边喂程以恩吃汤圆,可因为她没法张嘴吞咽,她们只能用甜汤沾湿她的嘴唇,权当礼俗已经圆满完成。
一切搞定后,她们簇拥着她,进到一台礼车中,车子开往的目的地是镇上的一所小学。
到的时候,场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除了鲜花、气球、红地毯与拱门以外,负责烹煮流水席的十几位师傅,正马不停蹄地准备着傍晚的婚宴。
程以恩进到一间教室,里头的课桌椅都被搬开了,她被安置在一组临时挪进来的沙发里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开始发胀,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她的力气逐渐恢复,胃却很不舒服,不断地涌起酸水。
程以恩想吐,但她努力忍住。
她挣扎地想要站起来。
那群妇女按住她,彼此交头接耳,又拿来一碗水,掐住她的下巴,硬生生灌进去好几口。
程以恩呛到了,她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可她们视若无睹。
等药效发作,她浑身发软,不再试图抵抗,她们才松开手。
天色慢慢变黑,外头传来吵杂的人声与音乐声。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既荒谬又可笑。
程以恩很恐惧,从心底窜上来的不安,让她冷到了极点。
现在不是法治的社会吗?
为何她周遭的人是如此麻木不仁,都眼睁睁看着她,陷进绝望的深渊中,却不肯伸出援手?
不,他们也是参与犯罪的一份子,而她,在被程修卖给李家做媳妇的那一刻起,就已失去做人最基本的尊严。
程以恩闭上眼楮,她总算认清楚现实,眼下她继续反抗下去也无济于事。
但她是不会屈服的。
即使她最后仍得接受这么不堪的命运,她也不要束手就擒。
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吧。
倘若她要死,她也要拉几个人陪葬。
这种想法在刚刚萌芽的一瞬间,便牢牢地盘据在她的脑海里。
程以恩觉得,属于善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扭曲心理。
她如果不好过,那她也不要让欺负她的人好过。
伤害她的人,欺凌她的人,还有将她踩落底,不让她有翻身余地的人,都得为今日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时,外头忽然静止下来,喧闹的人声与音乐声都不见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撞击声,其中还混杂着人的尖叫声与哭喊声。
教室的大门“碰”地一声被踹开。
程以恩张开眼楮,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彪形大汉率先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人,他面色冷肃地坐在轮椅上。
是何煦。
他在她的记忆里,一向温和有礼,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过。
何煦来之前,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真正看到人在眼前,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她变成这副模样。
她彷佛是只被惊吓的小鹿,目光中充满惶恐与畏惧,她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身体极其不自然地歪倒,只能靠着沙发边的把手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程以恩才敢纵容自己害怕。
她开始剧烈地颤抖。
何煦的脸色一变,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狠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控制着电动轮椅想要过来,程以恩身边的女人却一拥而上,企图阻挡他的前进。
何煦怒斥一声,“滚开。”
他的身后又跟进来几个同样穿黑衣的男人,他们动作一致,训练有素地挡开那些大妈。
何煦来到程以恩面前,她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对劲。
他眉心紧蹙,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以恩,你觉得怎么样?”
程以恩用尽力气,才能摇一摇头。
何煦使个眼色,旁边的男人见状,本要帮忙抱起程以恩,却没想到一直强忍着,没有哭的她,竟然眼眶发红,呜咽出声。
泪水随即滚落下来,他帮她擦了又擦,却止也止不住。
程以恩垂在身侧的手指,缓慢地移动,好不容易触到他的衣角,便紧紧地攥住不放。
眼前,她所能相信,所能指望的人,只有他了,她不敢也不愿意放开他。
何煦只停顿一下,便对身旁的人说:“替我把她扶上来。”
虽说打从车祸以后,他靠着康复理疗,双腿的功能逐渐恢复,但留下的病根,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消失。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痛。
那种强烈的酸痛感,在他每一次变换动作,都会出现。
尤其是躺在床上,起床、翻身,甚至是维持某一个姿势久了的时候,情况最为明显。
明知道抱着她,会让他的脊椎负担更大,但他还是命人将她放在他腿上。
程以恩的个子不算矮,不过因为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所受到的折磨,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何煦双手环抱住她,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未干的眼泪,一下子沾湿他的衣服。
他偏过头,在她脸边,柔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程以恩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妈妈过世以后,她早已没有家,可只要有俞姨跟何煦在,她就不会连一个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
人在面对挫折时,总会想要一个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
她知道自己跟他们毫无半点关系,这些不可言说的情感,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然而,她宁可继续在心里保有这样的妄想-他们就是一家人,永远都会守护着彼此。
原先在教室里的那群妇女,全被何煦带来的人赶出门外。
他们在走廊上,清出一条路来。
电动轮椅非常稳妥地,载着两人往前行进。
何煦跟哄小孩子似地,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脑勺,“有我在这,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程以恩还是没什么力气,可她比先前安心不少,至少她不再需要花费大部分的精力,紧绷着自己的神经,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
就在她松懈下来的时候,走廊尽头又传来喧闹叫嚣的声音。
那个带头起哄的不是别人,是程以恩生平最厌恶的程修,他竟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程修罕见地穿着一身松垮垮,并不怎么合身的西装。
他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他的身边还有一群看起来獐头鼠目的混子。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许多来参加喜宴的乡民,也凑在一旁看热闹。
何煦找来的手下,虽然有能力同时制伏好几个人,可他们的人数,跟那些乡民比起来,毕竟还是少数。
硬要从中突围,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难保不会伤及无辜。
何煦停下轮椅,凝眉思索该如何妥善解决的当头,程修忽然对着他大喊,“你就是何家的大少爷吧,你带人来婚宴上捣乱,我就不说什么了,可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儿,如果就这么跟你走了,以后我的脸往那儿摆?将来又有谁敢娶她?”
他的这番话,倒是很能符合某些长辈们的想法。
他们总认为能自己有权主宰晚辈们的婚姻大事。
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依旧在落后的小地方,被一群盲目无知的人簇拥着。
表面上,他们企图维护的是传统的价值,实际上,他们只是害怕长久以来,属于家长的权威被剥夺。
这些人自然会形成一个小团体,联手对抗与霸凌,试图要打破整个上对下關係的反抗分子。
部分乡民赞同程修所说的话,立即站在他那边,开始跟着他一同鼓噪。
“是啊,哪能说走就走。”
“仗势欺人啊这是。”
“真有心喜欢人家的闺女儿,也得按照规矩来不是?”
“把本来的新郎一家赶跑了,现在二话不说,就想将人带走,往后这女娃儿还要不要做人吶?”
“知不知道羞耻啊,亏你还是俞老师的儿子,她晓不晓得自家的小伙子,在外头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
程以恩听到他们提起俞姨,还如此编排何煦,脑袋轰地炸开,不由得气到全身发抖。
俞姨跟何煦,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她觉得最重要的人。
她不能容忍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说出污蔑他们母子的话。
何煦察觉到她的情绪,低声说:“以恩,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随后,他按着程以恩的头,除了要安抚她之外,更不想让她瞧见,眼前如此糟心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