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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普西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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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家向台下鞠躬致礼。
序曲是Secret Garden的《Adagio》,木制指挥棒甫一上下摆动,管弦组的低音提琴随之扬声而起,大提琴深沉厚重的声音穿入乐章,成为独舞的午夜玫瑰。
舞台上饰演玫瑰和园丁的舞者,正随着旋律舞蹈。
——深夜的玫瑰花丛,一朵倾倒的玫瑰,乘夏日徐徐的风,踉跄闯入园丁的梦乡,园丁在白日里折断了它的花茎,往日灌溉的岁月里以为它是火热的芭蕾女孩,却在花苞绽放后发现它原来是坚果般的婚礼之路。
于是,失去诱惑的玫瑰,刺破了园丁的指尖,被抛弃在泥淖之中。
“低级。”身后只相隔一排,有人不屑地评价。
周清也眼角微弱的余光,扫向独坐一排的人。
是一个戴着半遮面具的男人,方下巴上胡渣若隐若现,脖子上没有系领带,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和礼服都有没有熨烫的褶痕,手里握着一瓶伏特加,每喘两口气就仰头猛灌一口。
“霍华德医学院研究员,‘Association for Consciousness Research’组员,双亲下落不明,三天前,因实验事故不幸遇难,葬礼于遗体归国后……今早举行,”帕里斯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周先生,你的履历令人惊叹,如果有幸,很想请你喝一杯酒。”
周清也看了眼李手中巴掌大的育婴书,封面上的名字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叫你爸爸》。
“我不喝酒,就像帕里斯先生也没有抽烟的习惯。”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他捏了捏鼻梁才清晰少许,又盯着书的封面看了一会儿。
『PhaseII:视力退化。』
后遗症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了。
帕里斯微微一诧,指尖抚摸着嘴角:“难道我冒犯到了博士?”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口气,但很快自信地否定了,“或者,博士能闻到我身上细微的气味,判断我的喜好?”
周清也摇头:“我没有这种超感能力,帕里斯先生的袖口有一缕揉碎的烟丝,但手指和牙齿都很干净,说明没有抽烟的习惯。你的虎口和食指指肚有老茧,是握枪所致,但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也有茧痕,帕里斯先生一定不喜欢打高尔夫,更喜欢射箭。”
帕里斯眼底发亮:“你的推理很有意思,这次中国之旅虽然是为了回收任务,正常人除了导游,博士是我今天遇到的第二个有趣的人。”
周清也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两个可以挖掘的信息,冷静地顿了一下:“导游是正常人,难道帕里斯先生不算正常人?”
帕里斯摘下袖口的烟丝,捏在指尖搓弄:“我当然不是正常人,博士不知道吗,和‘Secret’、‘Mary’签订契约的,不是贪婪的人就是有罪的人。”
帕里斯越过周清也看向李:“有美丽的妻子,即将诞生的孩子,李的生活非常幸福,怎么会是罪人呢?他是中介封先生替我们这些‘Mary’的有罪之身介绍的零工,因为常年合作十分愉快,我们非常珍惜李。”
李抬头打了个冷颤:“这么肉麻的话,你留着给下一任搭档说吧。”
帕里斯笑:“问题儿童还需要时间调/教,过渡期李的任务不轻松呢。”
“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李垂下眼帘,过于冷静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他对音乐会和帕里斯的盘问都显得兴趣缺缺。
周清也默默听着,原来已经有新导游了,回想起吧台那一幕,是那个背影眼熟的家伙吗?
舞台上正进行的第二章舞剧将近尾声,舞者们在乐团的节奏与纯美的吟唱中,演绎了一段根据安徒生童话《素琪》改编的故事《普西凯》。
——蝴蝶精灵与沉迷作品的雕塑家之间悲惨的爱情。
失去爱人的雕塑家把所有的爱倾注于描摹爱人昔日模样的雕塑上,当爱人蝴蝶精灵普西凯破茧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女神,重新回到雕塑家身边,试图找回曾经的爱,此时普西凯已面目全非,雕塑家也完全沉迷在雕像中,普西凯为了重新获得雕塑家的爱,企图破坏自己昔日样貌的雕像,却因此误杀了奋力保护雕像的雕塑家,普西凯见自己亲手杀死爱人,万念俱灰,最后抱着雕塑家的尸体投海自尽……
演员定格落幕,悲怆的音乐渐渐息止。
没过一会儿,天花板上的深红色丝绒幕布再次拉开,身着燕尾服的拍卖师向台下众人鞠躬。
“荆棘之路,爱无永恒,欢迎各位参加今晚的音乐会,现在我们将进行彩蛋的拍卖。”
突然开始拍卖彩蛋,周清也有些意外,他并不清楚整个音乐会的流程。
展示柜里的彩蛋并不像那种贴满金纸的塑料蛋,也不是俄国珠宝大师法贝热精心雕琢的珐琅与宝石彩蛋,拍卖师戴上白色手套,打开透明的玻璃柜门,小心翼翼取出彩蛋捧在手里。
铅丝焊接的彩窗玻璃蛋,包裹在六瓣镂空的金丝南瓜蛋架里,蛋壳中间有一块透明的菱形玻璃片能够透出彩蛋内部,里面用金丝悬挂着一只蓝色欧泊镶嵌的蝴蝶,蝴蝶下面又坠着一颗鸽蛋大小的黑色欧泊,如同蝴蝶破茧而出留下的一枚椭圆茧壳,拍卖师轻轻晃动了一下,彩蛋里的蝴蝶和茧壳轻盈地浮动起来。
欧泊的分子结构相较其他名贵的宝石不够稳定,鳞片状的丰富变彩是光照在间隙里的水分子衍射出来的,彩蛋内的液体如果不是纯水,泡在里面的欧泊宝石再昂贵也会随着时间变成白色硅石。
“拿破仑的第一任皇后约瑟芬有一条璀璨绝伦的欧泊宝石项链,叫做‘燃烧特洛伊’,就像希腊神话中迷恋美女海伦的帕里斯王子,这条项链也向世人展现了拿破仑对约瑟芬义无反顾的爱。即使约瑟芬皇后因为绯闻,两人关系不睦,拿破仑也与其他情人诞下子嗣,他依旧深深爱着这个女人。两人最终离婚后,拿破仑依旧时常提起约瑟芬,直到约瑟芬死后,也被人目击在约瑟芬的坟前痛哭流涕,甚至有民间传闻,拿破仑临死前还念着约瑟芬的名字。美丽的欧泊宝石,拥有孔雀蓝绿交织的璀璨星空,流光溢彩的变彩让它成为世界上最梦幻的宝石,如同每个人炽热黏结的热恋。”
拍卖师向大家滔滔不绝介绍欧泊宝石的故事。
“当然,这颗彩蛋不是法贝热彩蛋,也没有约瑟芬皇后的‘燃烧特洛伊’,它们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普西凯’。相信各位贵宾最关心的是这次‘秘密’的回忆录,它是‘秘密’红黑之门的选择之匙,可以储存你的秘密,包括你自己,无论是邪恶的、罪孽的、痛苦的,抑或已经发生的过去,存放在红黑之门后,它会带着你的秘密永远消失,成为封存的潘多拉魔盒,抑或载满过去的诺亚方舟。至于回忆录在哪里,等您拥有了‘普西凯’,就拥有了选择之匙。”
听完这一大段陈述,周清也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如果这个人在现实中违反法律,甚至了杀了人,是不是也可以逃脱制裁?那么,这个所谓的“公平”规则,于现实世界根本就是特权一样的存在。
拍卖师开始讲述规则:
“本次拍卖基于绝对公平规则,彩蛋底价1000元美元,最小竞价增量1000元美元,规则有三条:
第一,每人只有一次出价机会,通过密封投标的方式竞价;
第二,出价为唯一最低竞拍价的投标者获得彩蛋;
第三,实际支付的价格是第二位唯一最低者的出价。
请在座各位将价格写在扶手匣内的纸上,写好后,重新放回匣内。”
钱,在音乐会很关键,但并不是越多越好。
“参加音乐会的会员至少有一半,只有一次机会出价,拍得必须是唯一最低竞拍价,伤脑筋啊。”帕里斯在旁抵着额头冥思苦索。
“乐观点,唯一最低竞拍价,仅这一条就可以淘汰大部分人。”李安慰他。
周清也环顾整个演奏厅,一楼共有ABCD四区,二楼有EF两区云台,每区都很空落没有坐满。一楼每区各6排,每排12个座位,二楼的云台只有一排,两区各12个座位,整个演奏厅共有312个座位,为了保持演奏有一定回音旋绕,漏斗型的穹顶设计显得格外的辽阔深远。
只有一次机会的情况下,就算避开竞价热点也很难控制自己的价格就是最低唯一价。
周清也打开扶手上的匣盒,取出纸片拿在手里:“我想确认一下,不是会员也可以出价?”
帕里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博士的话,当然可以。”
周清也心底感到一阵怪异,真是奇怪的规则,正式会员需要“保持安静”,而不是会员的三人却能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参与拍卖给出竞价。
反过来想,这或许并不是一场竞拍,而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像李说的一样,在设置好底价及最小竞价增量的前提上,规则中的“唯一”及“最低”两条规则就能够筛选淘汰掉大部分人,因为彩蛋的特殊性,竞价者根本不会考虑收益最大化,设置为“最低”而不是“最高”,是为了保证所有会员都有出价的机会,那么直接设定“唯一最低竞拍价”就可以了,又为什么要加上第三条规则呢?
“想好了吗?”帕里斯已经在纸片上写好价格。
周清也却依然想不明白第三条规则存在的意义,联想到他的亲身经历和目睹矮胖男人被轰出去的过程,他认为第三条规则设置的用意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秘密”的交易规则是等价交换,得到一样东西就必然要失去一样东西,比如他之前和矮胖男人交换衣服面具,也是一场对等交换,他出的金额每次都高于实际价值,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无法精确猜到衣服和面具的实际价值,二是高于实际价值补价的风险就会越小。
周清也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什么。
矮胖男人接受了他的价格,两人的交易并不是建立在等价的基础上,那么,如果根据等价交换的规则,矮胖男人需要向他进行补价,男人被赶出音乐会,而自己顺利进入音乐会,或许就是矮胖男人在“秘密”规则的影响下,产生的一种补价效应。
周清也忽而明白,为什么拍卖师一出场就长篇大论讲述了那么多故事及背景,他的目的应该有两个:
第一,让参与竞价的会员下意识认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拍卖,只要按照他所提出的三条拍卖规则出价,就会有一定概率中标。但实际这样想的人,在出价前就已经被淘汰了。
第二,故事背后隐含的意思是,“普西凯”做为昂贵的宝石,是有相较稳定的市场价值的。
那么,真正可以拍得“普西凯”的价格,一定是等于或者大于市场价的。
“帕里斯先生,像您如此风雅的人,对珠宝一定具备一些识别和鉴赏的能力?”周清也拿出钢笔,微笑地问帕里斯。
“说不上鉴赏,但确实有所了解。”帕里斯回答,眼底的灰蓝色,闪烁着夜枭的深邃。
“那么,根据市场价,彩蛋里的欧泊吊坠能值多少钱呢?”
帕里斯的指尖慢慢敲打盖在扶手上的纸片:“每克拉一千美元左右,款式设计和克重加起来,不低于1万美元。”他意识到周清也的潜台词,忍不住问,“博士有这么多钱吗?”
周清也在纸片上写好竞价:“美元不多,但我的葬礼上,正好收了5万帛金,七七八八加起来足够了。”说罢,将写好的纸片装入匣内拉好了匣门。
“你怎么知道这一定就是唯一最低价。”
“因为帕里斯先生刚才的回答,”周清也说,“拍卖师说了三条规则,但在‘秘密’的核心规则等价交换的基础上,最低竞价一定不会低于拍卖品的市值。第三条规则,‘实际交付价格是第二唯一最低价’,说明交付价格要满足市值,至少不能低于市值,其次才是满足第二唯一最低价,所以,最难的是在于两个条件同时具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拍卖期间禁止交流,防止的就是看破规则作弊,故意创造满足市值的第二唯一最低价的人。刚才我问帕里斯先生‘不是会员能不能参与竞拍’,你只回答了‘博士可以’,也就是确定了我有竞价的资格,却没有正面回答你是不是有资格的,所以我赌了一把,你说的价格,一定满足了这两个条件,但因为你们的身份,你的出价都是无效的。”
“精彩的推理,您颠覆了我对书呆子的印象,”帕里斯感慨不已,“我衷心地希望,博士平安离开‘Secret’后,能请你喝一杯酒。”
周清也心底顿了顿,他总是想起那个在吧台前,和帕里斯喝酒的熟悉身影:“我们不能对‘秘密’撒谎,‘秘密’又会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呢?就像帕里斯先生刚才的回答一样。”
“这个问题,你要问亲爱的心肝宝贝了。”
竞价收集结束,公布最终价格的彩灯,在拍卖师激情澎湃的演说下,落在了周清也的头顶上。
“帕里斯先生,那个在‘秘密’的吧台前喝下你的酒的人,现在付出了什么代价。”周清也戴上面具站起来。
“博士连这种事也感兴趣?”帕里斯畅快地笑着说,紧接着模棱两可地回答,“新任导游的调/教必不可少,博士是有趣的人,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