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格蕾思琳

41、放下过去

　　两人一起来到了屋后，走在漫过膝盖的熏衣草田，时至8月开花季节，成片成片的紫色花瓣在阳光下张扬着笑脸，空气里弥漫着淡雅的香，熏得人都醉了。
　　费尔南斯牵着宁雪羽的手，一路沉默无言，偶尔停下来，采摘几株开得最艳的熏衣草，集成了一个漂亮的花束。
　　一直走到花田对面的一棵高大的柏树下，在那里，安静地竖着一块墓碑，墓碑上刻着“杰斐利和苏菲亚长眠于此，他们是村里公认的一对好人，愿他们安息。”
　　费尔南斯献上了花束，抚摩着墓碑上的名字，心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感慨。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望你们……”
　　费尔南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伸手抱住了那块墓碑，像是回到了父母的怀抱，久久不愿松手。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擦了擦眼睛，看向身后的宁雪羽。
　　“小羽，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虽然他们不能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们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宁雪羽走了过来，微笑着对墓碑打了声招呼：“你好，菲尔的爸爸妈妈。”
　　费尔南斯搭着宁雪羽的肩膀，嬉笑着对墓碑介绍：“爸爸妈妈，这是宁雪羽，和我相约走完一生的人。”
　　“呃？我什么时候和你相约一生了？”
　　“好了好了，不用害羞，我爸妈很随和的。”
　　“笨蛋，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
　　“嘘——别吵。”费尔南斯往宁雪羽脸上亲了亲，“我妈妈在笑你了。”
　　“你这家伙……”宁雪羽安静了下来，在逝者面前不得不敬。
　　“我妈妈的个性很爽朗的，爸爸则相对安静，‘菲尔’就是她给我起的小名。”费尔南斯笑着回忆说，“我的爸爸是个不知名的画家，一年下来卖不了几幅画；妈妈打理着祖辈留下来的这片熏衣草田；我是一个整天在山谷里疯玩的野孩子。我们一家并不富裕，但是过得很轻松很幸福，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一家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家庭一样平凡，一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费尔南斯说到这里，蓦地收起了笑容，和宁雪羽坐在了大树底下，一起遥望着夕阳染红的天边。
　　“在我12岁那年，我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我们家门口来了一辆陌生的车子，一个老头敲开了我家的门，说是找我爸爸。当时爸爸不在家，妈妈就让他进屋子里等，那老头和我爸爸像极了，看见我的时候很亲切，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爸爸就回来了，把我赶了回房间。我躲在阁楼的夹缝里偷听他们的话，原来那老头是爸爸的爸爸，我应该叫‘爷爷’的人，但爸爸对他却很冷淡，一直是老头在说，爸爸在听。老头说他对不起爸爸和他妈妈，现在患上了绝症，再不补偿就来不及了，为此他想把全部财产都留给爸爸，只要他到伦敦的一家律师事务所签名，就能得到这笔财产。见爸爸没什么反应，老头颤巍巍地走了，那天晚上，他和妈妈在客厅里商讨了一夜。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头是汉米尔顿集团的董事长，爸爸是他和一个法国女人的私生子，后来他在家族安排下和一个银行家的女儿结了婚，为了掩藏丑闻，一直对我爸爸他们不闻不问，现在他快死了，儿子们正在为争夺财产同室操戈，所以他想把财产给另外的儿子，以此来平息这场纷争。哼，这个罪恶的家族！”
　　费尔南斯的言语中充满了对汉米尔顿家族的恨意，这种恨至今仍无法平息，似乎憎恨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又无能为力，费尔南斯的双拳握紧。
　　宁雪羽轻抚着费尔南斯的手臂，等他的情绪慢慢平息，等他继续讲述下去。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就像一块大石砸碎了我们家的平静。妈妈的个性很直率，心想着继承了那笔财产，家里就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了，但究竟那笔财产的数额有多大，她其实并不知道。爸爸则顾虑重重，一方面他一直为不能承担起家里的经济心存愧疚，一方面又担心继承这笔财产会带来麻烦。果然没过多久，麻烦就上门来了。那天我偷溜出房间和伙伴们玩耍，天黑了才记得回家，就在这片熏衣草田里，我远远地望见了我的家在燃烧，我拼了命似的往家里跑，我看见了几个男人慌慌张张地钻进了汽车里，一溜烟地跑掉了。火烧得很大，每个窗户都在喷发火焰，我站在那里又急又怕，不知怎么才好，二楼传来了我妈妈的呼号‘菲尔！菲尔！’，她一定是以为我还躲在房间里，所以想去救我，我想应她，可就在这时，屋子倒塌了……”说到这里，费尔南斯不能自己，抱头痛哭起来，“妈妈……我对不起你……”
　　宁雪羽抱住了他，原来这就是他梦里见到的情景，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罪责和恐惧。
　　“菲尔，这不是你的错。”宁雪羽轻声抚慰，“你爸爸妈妈知道你还活在这世上，他们会很高兴的。”
　　“小羽，我们都是孤儿……都是孤儿……”
　　“你并不孤独呀，你……不是还有我吗？”
　　“是的，我还有你，”费尔南斯紧紧地抱着宁雪羽，“还有你……”
　　“那几个烧你房子的男人是谁？”
　　“哼，还能有谁？就是那几个争夺财产的败类！我猜想他们来找我父母谈判，谈判不成就打了起来，警察说我父母头部都有被钝器重击过的痕迹，房子也是故意纵火的。但是这件案子追查到一半，警察就改口了，说那场火灾只是个意外，当时现场的记录也不知所踪。从那时起我就对那帮警察不抱任何希望，我要以自己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既然我的父母可以死于意外，那么他们也可以！”
　　费尔南斯突然冷得像冰，让宁雪羽打了个寒战，他当年也有调查过费尔南斯那帮亲戚的死因，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死于意外，但是现在他只能说服自己他们确实是意外死亡，他不想自己心爱的人是个杀人凶手……
　　“对不起，小羽，吓到你了吗？”
　　“我没事……”宁雪羽连忙转开了话题，“后来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成了孤儿以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变得心机沉重、残忍、多疑。汉米尔顿家派人来看我，我不敢表现出愤怒和害怕，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是目击证人，我一定不能活命，所以我装出了一副懦弱的模样，乖乖地听从他们的安排。他们把我带到了英国，因为心虚，不敢和我住在一起，就把我安置在了一处平民家，每月给予一些赡养费。这样既能够监视我，又能得到一点心灵补偿。在那段日子里，我发奋地读书，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表面上是忘记了过去，事实上无时无刻不想着让他们死。我把原来善良无知的‘我’敲成了碎片，拼凑起一颗坚硬的心，它可以残忍地对待周围的事物，对什么东西都不动心，直到我遇见了你……小羽，你粉碎了我的伪装，你让另一个‘我’又活过来了……”
　　“菲尔，忘记过去吧，我们都不是完整的人，不该背负太多沉重的东西。”
　　“你说得对，我不会再做噩梦了。以前以为仇人死了之后，我就能够释怀，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充满了仇恨，这种无意义的仇恨一直折磨着我自己，让我无端伤害到了其它人。现在我该学着放下了，宽恕别人，也就是宽恕自己。”
　　宁雪羽笑了：“你父母听见你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
　　费尔南斯也笑了：“我父母知道有你在我身边，一定会很安心。”
　　天边日影西斜，映红了两人的脸，费尔南斯低头亲吻着宁雪羽，心里充满了感激。
　　费尔南斯越吻越烈，见他顺势就要推倒自己，宁雪羽扭捏了一下：“不早了，回家吧……”
　　“也是，不要在这里……”费尔南斯笑嘻嘻地向父母告别，“爸爸妈妈，我要回家和小羽办重要的事了，你们先休息，我以后会常来看你们的。”
　　然后拉起宁雪羽的手，一路向熏衣草田那边的小屋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