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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花——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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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着那夏夜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她等到
人比黄花瘦
——河图《如花》
一 十八年
今天依然是没有收获的一天,东海看了眼依旧绿意盎然的柳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送那人离开的场景。
依然年少的她站在了柳树旁,他则站在舟上,对她许诺,“等我金榜题名归来,定然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她回:“哪怕一生等候,亦无怨无悔。”
那一年,她16,他16。
一叶孤舟悄然离开,她目送了他很久,满心期待着那个才华超群的男人履行承诺。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她依然在信守承诺,那个说要八抬大轿娶她回家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往家里走去,远远的看着夕阳下的小渡口,一层金色的阳光镀满了江面,温柔美好的一如当年送他离开的场景。
回到家中,东海给自己做了点吃的东西,收拾过后,转身开始收拾屋子。
东海住的是原本的家,一直没有离开过。
其实这个家还是挺大的,当初李赫宰祖上也是大人物,只不过到他的时候已经败落了,母亲费尽力把李赫宰供出去。
可惜,到了十三岁那年,因为积劳成疾,很快就过世了,只剩下她与李赫宰。
收拾到李赫宰的衣服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轻抚着这些男装。
“真是……无奈呢……”
其实很早,她就知道自己跟李赫宰一样,是个男子。可是他一向都不是做主的那个人,母亲坚持让他女装,便也如此过来了。
后来年岁渐大,他也没有办法再换回男装了。
李家老宅其实很大,后来拆的拆,卖的卖,房子也差不多就空了,留下的也不多了。
主卧是当初李赫宰跟他住的,后来李赫宰离开了,他也就搬出了主卧,除了偶尔进来打扫一下,他都没再进来过。
这会儿再打开,虽然些灰尘,但是依旧干净整洁,甚至就连摆设,也还是李赫宰离开的样子。
走到书桌旁,李东海神色有些恍惚,当年他们一起看书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家中条件不好,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小小的书桌。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跟他在一起,他负责研磨,看着他认真读书。
那时候他还是女装,荆钗布裙,虽然穿的简陋,却也清丽无双。他最喜欢在读书累了的时候抬眼看着他,直到把他看的恼羞成怒……
十五岁的李赫宰,还是一个在外人面前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但其实,那个男人最是温柔细心,女孩及笄礼是很重要的,可是家徒四壁,他本身又是个男子,他的及笄是略过去的。
可是村里人不会这么觉得,有嘴碎的大娘说他,他记在心里。
第二个月,他拿到了他送的第一份礼物。
一枚亲手打造的玉簪。
他珍惜了很久。
他离开后的这些年,那根玉簪一度成为了他撑过去的希望……
十八年过去了,玉簪碎了,家里落灰了,他的笔墨也已经泛黄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二 女皇
风尘仆仆的贵女回到京城的时候,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
“爹爹,我回来了。”贵女去了大殿。
已经很晚了,瘦弱的身影依旧趴伏在龙案上,不停歇的工作着。
李赫宰抬起头,对着女儿漏出了一个笑容,“小珍珠回来了啊,怎么样,这一趟走的。”
“还好,”珍珠点点头,“喝到了爹爹说的绿豆汤,见到了爹爹说的渡口下的美景,也……去过了爹爹的家。”
李赫宰低下头去继续看奏折,过了许久才开口,“他。。。怎么样了……”
“他走了,十年前,是病死的。”珍珠手缩回袖子里,最终还是犹豫着没有拿出里面的东西。
“呀……”李赫宰无奈一笑,珍珠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红色的朱批不小心划过奏折,毁掉了这篇文章。
“爹爹……”珍珠叹息一声,“你先忙着,我去娘亲那里看看。”
目送珍珠离开,李赫宰继续批改着奏折,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奏折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水渍。
东海啊……李赫宰放下笔,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如果当初没有做出这个选择,没有跟希澈达成协议,是不是现在的结局会完全不一样呢……”
当初上京,他意气风发,直到被皇帝召见,言明若是不肯答应娶大公主,便让他只能留在明月楼里。
他本来宁死不从,直到大“公主”希澈找到他,他们达成了某些协议,然后他便留在了京城。
他想过回去,可是皇上看着他,颇有一种回去便弄死东海的架势,甚至还真的派人去监视东海……
直到他掌权才有机会派人回去,但是他胆怯了,他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消息,便一直拖着。
如今珍珠已经十六岁了,他也离开了,再说什么,都迟了……
是他,
太过懦弱,
害了他,
悔之,
晚矣。
珍珠离开大殿,前往后宫。
后宫偌大,却抵不过空荡荡。
明月楼附近依然安静,高高的九层宝塔,入目古朴却带着悲壮。
那座九龙塔从周朝出现开始便屹立在那里,是开国皇帝所建,后来便成了后宫关押不好处置的罪人的地方,也从九龙塔改名成为了明月楼。
她外祖父在位期间,那里是关押她祖母的地方。后来外祖父过世,她爹掌权,那里便成了她娘亲久居之地。
多年来,她从未见过娘亲离开那里。
登上明月楼,顶层为了以示敬意没有动过,希澈住在第八层。
珍珠登上去的时候,希澈手中拿着一只犀角,温柔的摩挲着。
“我回来了,娘亲。”珍珠柔声道。
希澈手顿了一下,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怎么样这一趟走的。”
这一幕,若是被见过这位公主的人知道,只怕要吓死。
珍珠坐在了希澈的身边,声音带笑的跟他叙述着。
“很好啊,我见到了二叔,他在北地流浪,因为琴技一绝,已经成了各族的座上宾,不过他依然热衷于流浪……”
“我见到了娘亲心心念念的天岁城,巍峨,壮观……”
“我看过了才受灾的杭城,灾民都被安顿的很好,崔大人没有辜负爹爹的信任……”
希澈沉默的摸了摸珍珠的发顶,“开心就好,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以后,苦了你。”
珍珠摇头,“娘亲勿要如此,珍珠会替娘亲照顾好这一切的。”
“你爹想要做什么,放他去做吧,为了我,他已经放弃太多了,是我对不起他。”
“好了,你回去处理政务吧,让我静一静。”
希澈对着珍珠摆手,珍珠迟疑了许久,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转头离开了。
希澈叹息一声,究竟该如何面对珍珠,他似乎都不知道了。
明明是那个人的孩子,他却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那张像了八分的脸……
只是可怜了李赫宰……
也许是人老了就爱回忆,希澈想到了第一次见李赫宰的场景,满身怒火,想要燃烧整个世界一样。
他为了复仇做出了最幼稚的选择,拉了无辜的李赫宰下水。
如今,
实现了复仇,
却也,
失去了一切,
悔吗,
悔的吧,
可是,
没有退路了啊。
离开明月楼,回到自己的寝宫,珍珠终于抽出了袖子里的东西——一张信纸。
这张纸,是她在那个已经毫无人气的所谓的爹爹的老家里翻出来的。
这里面记录的东西,珍珠相信,若是放出去,会掀起整个周朝的震动。
东海吾儿,启信如面
一别经年,再无相见。春秋数载,不在身侧。间闻汝信于他人,却不得详解。吾为母,却不能相伴,虽时常挂念于心,却不解吾心之哀也。然皇家实乃无情地,纵母有万般不舍,为保汝安康,只得送至高远。
问天下之母毋愿与儿相伴乎?然母为李家女,自汝兄夭折,便明了吾再不可得子。功高盖主者,乃历代皇家之大忌。而今李家不尽如此的且善战握兵,民心大归矣。若吾得子,李家即便不反,其江山亦难保也!
此吾志之不平,身而为女,却不得为母,实乃吾心之大悲!已而得希澈,为保其安,是为公主,长公主矣。后得汝,亦为公主。然事有不顺之时,汝男儿之身为外人所知,为保汝卒免于祸,不溺于帝之手。吾实无奈,只得假汝先祖之手,将汝托付于可信之人,只盼汝安康成人。
自汝远走,我心悲哀,再不得欢愉。此后,复得一子,乃他人所出,养在吾侧。每闻其唤吾为母妃,乖巧甚之,视其成长,仿佛见汝,心感宽慰,亦有所足矣。弟自幼无邪,育之纯良,实为善人而非天子。然吾知帝膝下再无子嗣,亦不可再得后人也!叹其为帝位之稳。江山之固,害人无数,却不得善果,终要将这不实之物拱手相让,实乃吾生之快意也!
东海吾儿,自尔幼时离家而去,今已数十年,尔已是弱冠之年,约莫再不能忆旧时之事。如此也好,往事随风,莫要再寻,亦莫复归。吾之一生,经事无数,独愧汝之最。今时明了,吾时日再不长久矣,才敢留书于汝,望汝谅母之怯懦。吾知一生罪孽深重,亦为罪人。然,希澈与汝安之幸之,是为吾唯一所求。事至于此,再无憾也。
愿吾儿余生安康,无忧无疾。
母留
信中所留的东西太多了,珍珠甚至不敢告诉自己这对名义上的“爹娘”。
拿起桌子上的灯罩,珍珠缓缓的将信纸凑了上去,看着它一点点被火焰吞噬……
珍珠起身,伸了个懒腰,还是快睡吧,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