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鞋》汪婳儿

31、冰释

　　“听着，你赶快放手躲起来！我不想看到你在西俄王宫被捕！”

　　“别想骗我，一放手你就会叫人来抓我！”

　　“上帝，你是伊莲的哥哥，我不会！” 看看两人的此刻情势，艾林抑着嗓音，飞快清晰地说：“亲笔遗书？王后给你看的？我若想毒死谁，会留时间给她写封揭露我的遗书？我千方百计毁了它还来不及呢！”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铁钳般的手不由放松。

　　“快！快！”听来有十多人正向这边靠近。同时，奥德兰对“真诚”这个词的疑虑也再次浮上心头……

　　“你放不放手，只要我不保护你，今天你都别想逃脱。让我证明……”

　　艾林从他放松的手掌中挣脱出来，没有跑开，也没有呼救。她抚按着手臂，仍旧飞快低声道：“遗书上提到你了？一定没有！你想想，她的遗书中怎会不提到你？是王后逼她写的！你听我说……”

　　“噢，公主殿下！”头几个护卫已跑到离两人十多步的地方，有人认出了艾林。

　　“殿下，您没事吧？我们听到这边有惊叫声。这位是？”卫队长急忙上前，行礼询问。

　　“没什么。”艾林微侧脸颊，示意一下奥德兰：“他是我的客人。这片林子多久没修整了？”

　　“什么？哦，这个，我们不太清楚。”

　　“里面的残枝败叶有时真让人感到意外。再不清理一番，可能会伤到散步的人。”

　　“原来如此！您没事儿吧？”

　　“还好。谢谢您，卫队长。不介意我和我的客人继续在这儿聊天吧？”

　　奥德兰看着卫兵们迅速撤尽，有些无力，也有些矛盾。

　　“你没害我，是内疚吗？”

　　“不！我没有任何内疚！我不会害你，更没害伊莲！”

　　艾林的话从嘴唇里一句句流出，流入奥德兰冰冷的心中，渐渐生出一种温暖的万念俱灰。他把身体依在一株歪斜的树干上，失望、饥饿、疲倦让躯体成为一具空空的皮囊，可皮囊里还有一颗心满含生机地跳动，精确无误地接收着每句话。他拼了性命见到艾林，莫非就为了听到这番话？这件事中，唯一获利的就是尤丽叶王后，他这支复仇之箭完全射错了方向！

　　末了，他轻轻地说：“遗书，是王后逼她抄的。“真诚”，还记得吗？只有这一回，在落款处，她抄对了。”

　　艾林再也说不出一个词，心有种跳动的疼痛，比刚才手臂上的更深重——把自己交付给托曼，就是伊莲对她最后的“真诚”了！

　　好一会儿，艾林缓缓地说：“西俄已不愿再收留我，明早将有一支保卫队送我回去。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不能让父王再误会下去。”

　　“能听到你的解释，国王会相信的。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是呀，一进入阿尔里，就在她的掌控之中。之前我写给父王的那封信，很可能就是这样销声匿迹的。”

　　“如果你不是公主，倒是好办些。”

　　“托曼和我化装成平民才安全到了这儿。”

　　“而这次有西俄护卫队跟着，就掩藏不住。”

　　“所以，我想今晚就走，不用护卫队，悄悄潜回。”

　　“好，我跟你一起走！”

　　艾林认真地望着星光里奥德兰的眼睛，微微笑道：“你，很不寻常！等我叫上托曼，带些必需品。”这次出奔，她显然比上次有经验。

　　“要拿到通行证。”

　　“太后他们在餐殿。”

　　两人走到桔树林边，奥德兰突然拉住艾林的手臂，说：“不用去了，他们已经离开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艾林果然望见餐殿高窗上透显出众多仆人的身影，在黄暖的烛光映照中收拾着，像正上演的一幕剪纸剧。

　　“我们悄悄走，只是通行证？”

　　“我去找祖父。你就在这儿等我。”奇怪，在许多并非很有把握的时刻，艾林却总能表现出十足的信心。

　　“我也有点事要办，待会还在这儿见！”奥德兰说完转身就走。

　　“嗨！”

　　奥德兰回过头，听到艾林说：“您要小心！”

　　“现在我是您的客人了，多安全。”语话谦卑，而他苍白的双唇却挂上一抹傲慢的微笑。

　　年青人当真回到厨房廊栏，取了大师傅给他留的一大包甜点，然后回到桔树林，爬上一棵结实的矮树，寻个舒服的姿势，填饱肚子，枕着两包旧衣服，安静地思考着、等待着。

　　长久以来舔舐的伤口是虚幻的，真正的伤源在另一处。相对冰库中的饥饿与寒冷，此时的境遇甜蜜而温暖。夜空深邃的墨蓝中没有月亮，更显得群星闪烁，如同那双勇敢智慧的眼睛中的光芒，非常美丽。

　　好长一段时间，奥德兰望着熟悉的金牛星渐渐升高，夜深了：她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的确，艾林遇到了麻烦。那位西俄前任国王坚持认为侍卫队的保护更安全。不管孙女怎么费尽心思解释分析，他还是不相信单凭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让这孩子安全回到阿尔里王宫。

　　直到索菲太后出现。她一见艾林随即调转目光。一瞬间的调转，艾林就感觉出她深切的厌恶。

　　祖父立即把他们争议的事告诉索菲。在太后锐利冰冷的蓝眼睛的注视下，艾林低头补充，她想先与外公商定，再向太后、国王辞行。

　　太后冷冷说：“不必了。今夜此时，正是出发的绝好时机！”

　　她马上给了侄女签了通行证，让她取两匹好马，带足银钱，立即回国。

　　“可是殿下，我需要三匹马。”

　　太后挑挑左眉，迅速回道：“没问题。我会叫人为你挑三匹最快的！”

　　祖父万没想到这个结果，惊异不过，缓过神来：“索菲，你怎么能……”

　　“父亲，我们不要小看她。您要相信，她能只带一名待卫来到这儿，自然也能这般回去。我马上给阿尔里回信，告诉他们艾林公主已在返程中，不要为王储公主殿下担心了。晚安，父亲。再见，艾林！”

　　没等艾林行礼完毕，她就匆匆而出。

　　艾林转身，看见外公眼中含泪，难过地望着她：“亲爱的，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了，你要千万当心！”

　　她明白祖父的阻拦源自关爱，上前与他拥别，谁知何时才得再见！

　　“你不会怪索菲姨妈吧？” 老人在她耳边轻轻念道。

　　“怎么会？她说的对，您要相信我！”

　　别过祖父，艾林见到托曼时，发现他已整装待发。

　　“我想殿下会来找我。晚餐时，太后下逐客令了。王宫里禁令虽多，但没有秘密。”

　　“我们多了一个同伴，托曼……”

　　三人在桔树林碰面。暗夜中，两个男子也立即认出了彼此。托曼对奥德兰印象很深；而奥德兰偶而听妹妹提过“托曼”这位年青的待卫官。命运特殊的轨迹让他们在西俄王宫再次相遇，护卫同一女子，共赴同一目的。

　　夜如蓝缎，星似碎钻。

　　三个年青人跃上西俄特产的名种黑骏马，箭一般射出王宫大门，向着南方的阿尔里，在坚硬的石板大道上飞驰而去。

　　天刚破晓，他们就来到一片辽阔的草原。金红色的朝阳又一次升起，照耀着神奇壮美的生命图景。上帝都在感叹着速度，感叹着青春！

　　“我看，我们该换衣服了。”奥德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