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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假戏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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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局势,途中的艾林三人也逐渐感觉到了。刚离开西俄王城时,危险还只是隐约随行。
在奥德兰的提议下,三人赶到就近农庄换衣服。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四周安宁得只有动物的声响稍稍可闻,空气弥漫着四月间特有的麦草馨香,多的是高如小山的稻草堆。在稻草山的掩护下,托曼又变回年轻农夫,灰黄的粗布衣还留着上次征程中的尘土和水渍。艾林公主的头发兜在淡黄色亚麻布的方帽中,帽子两边垂下泛白的护耳,规规矩矩包住两边脸颊,她的衣服也没有洗过。奥德兰油布包里搬运工的衣服又发挥了作用:脏旧到位,与他的体格、肤色和淡泊亲切的性情很是相配。比较之下,托曼的农夫未免纤弱了些;艾林神情中带点孤傲,又溶着哀伤,并不像个纯洁傻气的村姑。奥德兰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暗自惊诧。
此时,有人靠过来,口气生硬地问:“喂!那三匹黑马是谁的?”
托曼刚想应下,奥德兰抢先用西俄土话回道:“咱不知道,大爷!”
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艾林和托曼也跟着低头行礼。那人从头到脚瞥了他们一眼,皱皱眉头,似乎受够了这群愚蠢的村民,迈步走了。
低着头的艾林看到:此人脚蹬一双阿尔里高级军官的靴子!
他们惋惜地朝三匹神勇的黑骏马望了最后一眼,打听着进了一家小酒馆。老板粗黑壮硕,出卖与本人风格极其相近的黑面包。奥德兰请店主喝酒,几杯酒下肚,立马成了朋友。
奥德兰用微醺的口气跟店主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妹妹和妹夫。”
没有约定,艾林也没有不悦和羞赧;托曼笑笑,似乎习惯成自然。两人同时忆起边境处的男孩。
店主开心地喋喋不休,讲了许多本地新闻:这段日子,咱这小地方来了几位阔佬,住最好的店,吃喝行动非常大方!平时东瞧西瞅,讲一口生硬的西俄话,净跟人打听些怪问题。
这小村极不起眼,也不算交通要道,竟受到王后势力的这般重视!他们尽快在村东集市买了三匹普通的马,立即重新上路。因为有了奥德兰,这回马匹的价格非常合理,合理得让两位贵族大吃一惊。
春日懒阳催人困倦,新买的马又很不听话。艾林已不再去思考前方的困难,总之: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回到父王面前!只有回去,才能澄清,才有机会!”
就在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小村密探收到古瓦尼将军截获西俄国书后发出的特急通知,搜查立即严格了百倍。他们细细盘问每一个新来的,稍有可疑的就关起来审问。陌生人,特别是年青女人休想从这儿离开!旅馆、酒店人流量较大的地方首当其冲。
被盘查的人中当然有那位黑粗壮硕的酒店老板,他紧闭着圆胖脸上的小眼睛,拼命回忆,半天憋出一个问题:“这对青年男女有没有哥哥?”
“我怎么知道!傻瓜!”一个暴躁的出口骂道。
“慢着!”另一个心细的想起了什么:“他们什么样?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结结巴巴,说实话那天他喝多了,除了两男一女请他喝酒,问他卖马的地方,其它的啥也记不清了。更糟的是:“大爷,这事儿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密探们同时想起这两天村里出现的三匹无主黑骏马——只有西俄王族才有的马。莫非要找的是三个人?难道目标已打这儿溜走了?不过这只是猜测,要把这个猜测报上去,肯定自讨苦吃!大家都了解从古瓦尼老将军到他三个儿子让人不寒而栗的手段!于是,谁也不把这猜测说出口,仍在这儿严守密查着。
一路处处有碍,艾林他们只好避开常规路线,迂回前进,时而西折,时而东进,甚至有两回走了回头路。既便如此,还是有一次在奥德兰去买食物时,艾林和托曼在村后树林中被村民惊喜发现,急忙跑去向这阵子悬赏询问的有钱大爷告了密!
五个密探立刻奔入树林,正要带回两人盘查,恰此刻,奥德兰出现,毫不犹豫地猛扎到托曼面前,一幕精彩的西俄民间爱情争夺闹剧上演了!奥德兰嘴里层出不穷的脏话让艾林惊愕不已,连《巨人传》上都没出现过的骂法,被他运用得活灵活现。目瞪口呆的托曼成了个屡教不改,多次拐走别人老婆的畜牲,有气无力地招架着头上长角的丈夫的狂打怒骂。围观者越来越多,欢声笑语中,两人扭成一团。
慌乱中,艾林屁股上挨了奥德兰重重一脚,公主殿下猛地跪跌在泥地里。听着“贼婆娘”的称呼,莫名其妙想放声狂笑!就要压抑不住了,她连忙把嗓子眼里的狂笑转化成泼辣的大喊大叫,配上悲恸地捶胸顿足,满手泥土混着眼泪鼻涕抹在脸上……
托曼看得呆住了,甚至忘了有人在揍他!
人群看把戏似的,笑得可开心了,直笑到奥德兰拽着老婆的头发往林深处扯去,边扯边骂:“回家!再跑出来,看我不砸断你的狗腿!”
“你这蠢猪!”泼妇配合地挣扎。
托曼躺在泥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本来要抓他们的人看完热闹,嘲笑了一会儿烂泥般的年青人,心满意足地散了。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托曼才站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四周一片寂静,上帝!马哪去了?他伸手抚去眼睛上的土,摸摸面颊,皮肉都肿了——奥德兰的表演逼真又实在。再回忆一番艾林公主的风采,难道世界疯了?要不就是自己疯了?
“我没法去寻他们!”托曼索性靠着最近的一棵树坐下。
“啊!屁股也疼死了!”他控制不住,也骂了一句脏话。话一出口,闷气消了好些!一会儿,托曼禁不住露出一抹轻弱的苦笑,随后,苦笑化成发自内心快乐的微笑。
一到望不见人群的地方,奥德兰就改手牵着艾林,一直走到林子深处。对望着彼此尊容,艾林忍无可忍,笑着蹲下身。奥德兰往地上一躺,长吁一声,也轻轻发笑,低沉轻快的笑声和远近几只布谷的呢喃呼应着。公主殿下听着这种奇特的声响,出于习惯努力压制的笑掀起强烈的气息,冲击得肺痛!于是她也学他的样躺在地上,干脆爽快地大笑出来!
艾林在青草与土地上自在忘我地大笑着翻滚,在她十八年的生命中,何曾有过这般畅快自由的时刻?王宫充斥着她出生就必须恪守的规矩体统,离开王宫后,又必须时刻洞察,处处提防。但等她终于笑够后,从前的道德观再次现身,让她迷困:我已堕落成一个泼妇?现存的危机使她忧患:如何摆脱密布的搜捕者?未来的目标更令她惧怕那求之不得的后果:如果永远回不了阿尔里王宫,我该怎么办?
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她和奥德兰安静地躺在地上,各自思考着。
安静中,奥德兰问她:“遇到搜查的话,还有什么东西会露馅?”
“……我的封印,还有三套宫廷服。”
“你的封印,拿来看看。”
艾林从腰间的小布兜里取出封印,金制圆形封印约有一英寸半高,雕刻着四季花卉和她的全名。
奥德兰没去捉摸它的精美,只大概瞅了一眼,反手把他的大背包翻过来,十几个土豆、番薯什么的滚出来。他的目光在土豆与封印之间比较,挑出一个最大的,用短刀竖着剖成了两半,从中挖出与封印大致相当的轮廓,合扣起两半土豆,公主封印就被扣得严严实实,最后,给每个土豆都再抹点泥。要不是记得是那只最大的土豆,连艾林也辨不出哪一个藏着封印。
奥德兰把土豆、番薯重新装好,站起身来,拍拍背包,欣悦地说:“这回,我没买面包,面包太贵了!我们有这么多便宜的食物,可以走很长的路。”
正说着,他一把扬起坐在地上的艾林,像告诉她一个秘密似的,轻声说:“你告诉托曼,那颗最大的土豆不能吃,还要留两三个给它做伴。”
艾林微微一笑,取出布袋里的小圣经,撕去精美封皮,丢在树根草丛里。
“哦!你别动!”奥德兰的语气僵硬了艾林的动作,她不知出现了什么危险,侧着头一动不敢动。
奥德兰的一只手飞快地拢上她的长发,虚着掌心抚下来:“别紧张,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他的手在艾林眼前舒展开,一只拇指盖大小的亮晶晶的瓢虫正微微抖动着触角,三个大大的黑色斑点均匀地撒在通红的背上。艾林正想把它接到自己的手中细看,瓢虫从刚才突然而至的黑暗闷热中苏醒过来,铺展开两瓣壳翅,果断地飞了。还没等艾林发出叹惜,只见与瓢虫交叉掠过一条金色的光芒,紧接着一条又一条,稍暗的林中顿时绚丽起来!
“天堂蛉!”奥德兰大声说,“跟着它们,快!”
这种金色的飞翔的生物有点像蜻蜓,但拖着两道飘逸柔软的尾翼,变幻着角度,飘扬着别样的风采。艾林随奥德兰追着它们的踪迹跑,渐渐天堂蛉数量越来越密,色彩更美,诸多看似柔弱的小翅竟能发出不小的悦耳声乐,如同遥远处隐约有成百上千的银铃齐响。
两人终于赶到了这些蛉子的目的地,林中一片池水之上,似乎就是它们的归宿,天堂蛉在水面和空中努力地飞翔、旋转、跳跃、追逐,飞旋出一生中最美丽最激情的舞蹈。
“哦,太奇妙了!”艾林发出兴奋的感叹。
一旁的奥德兰毫无回应,他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片池水上的奇迹,有些羡慕,又有些哀伤。
很快,艾林发现这些绚丽的小生灵纷纷掉落在水面上,死去,仿佛一张浮动舞跃的金毯最终渐渐落覆在池水表层。
此时,奥德兰把目光收回到她的脸上,说:“你相信吗?三年的黑暗积攒出几分钟炫美的追求!”
艾林注视着奥德兰的眼眸,看其中的光闪波跃,仿佛一对晶亮永热的恒星。最后一只蛉子被夏风托着从他们之间飘过。
炫美终究会结束,但永远不会消失。
在艾林的注视下,奥德兰有点不自在,侧过脸说:“走吧,去找托曼。我出手不轻,真把他当成拐带我妻子的人去揍的。”
艾林心里一动,偏下头去,有点儿羞涩,而且,居然还有点儿喜悦!
月亮升起时,他们找到托曼,三人在树林里埋掉宫廷装,接着赶路。不管道路几拐几折,艾林的指南针始终指着南方,她反复对自己念着:“格威森林,向南!向南,格威森林!”似乎格威森林比目的地更吸引她——有种向往奇怪而执着。
钱不够再买马。他们就像普通赶脚的农夫村姑,似乎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姓名和身份,一路与人问路答话,不讲究地席地而坐,遇草而卧。除了那枚扣在土豆里的公主封印,还有什么能让艾林想起她曾经是谁?也许曾经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枚封印时时提醒着她:你应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