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浮沙铺满海》张乔姜

6、两两相望，谁与谁念念不忘（6）

　　[06]
　　第二天上午，虽然秦泺死活不愿去医院，但还是被Derek抱上了车。“诶，哥哥，我现在长大了，你不能再这么随意地抱我。”她见抗议无效，就开始耍无赖，在他怀中没一秒钟的消停。
　　“你还知道你长大了？”Derek把她丢到副驾驶座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她看得心里发毛。“那就不应该耍小孩脾气。你有看过瘸腿姑娘走T台的吗？”
　　“可住院真的很无聊啊。我非常非常讨厌医院。讨厌它的味道，讨厌无所事事……”似乎是他的回归，将她带回了天真无忧的少女时代。性格里的开朗活泼也被唤回。倘若不是他的离开，她本该如此快乐无忧地长大吧。
　　“我陪着你。”Derek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她的聒噪。
　　“啊？你说什么？”秦泺难以置信。
　　“我说，我会陪着你。所以，现在，乖乖听话。”没理会她的抗议，他直接发动车，往贝克洛医院开去。
　　“你不用工作吗？”事已至此，秦泺只好认命。
　　“不是不用工作，是不用上班。”
　　直到在医院待了一天，秦泺才领会他这句话的真正涵义。说是陪她，不过是他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画设计稿，把她一个人晾着发呆。她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只好化悲愤为食欲，并且嚼薯片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试图干扰他。可惜他雷打不动，更是把她憋屈到内伤。
　　她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她的爸爸端木文滔和名模Sunny（秦晴）曾是时尚界的金童玉女，可惜在她和哥哥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双双离世。姐姐待她又很是冷漠疏离，爷爷端木海忙于公事，身边惟一可以说话的人只有哥哥。有时候他忙着看书或者画设计稿，无暇顾及她，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跟他闹别扭。一开始他都不明白到底自己哪里惹毛了她，后来次数多了，才知道是因为冷落她了。于是他就会放下手中的事情，想办法哄她开心。似乎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秦泺回想起来，居然忍不住微笑。
　　嘴角才弯起一道细小的弧，就瘪了下去。她心里恨恨地想，他不声不响离开那么久，回来一句话不说，也没以前关心自己了。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哥哥也一样。这边她还没腹诽完，就听到Derek头也没抬地说了句：“你要是无聊可以看书，看电视，睡觉也行。干嘛非当小老鼠？”
　　秦泺将一大片黄瓜味薯片塞进口里，拼命地嚼着，把他当空气。Derek将稿纸放在一边，起身来到她的床边，将她手中的薯片筒夺走：“这个没收。吃多了会长胖的。”
　　“我要回家，你都不理我。”秦泺不满地嘟哝着。
　　“早上是谁跟我说她长大了的？那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Derek笑了笑，扶着她的肩与她对视，“你要是乖乖把伤养好，那我就把刚刚设计的衣服就送给你，怎么样？”
　　秦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不过强自压抑着。想了想，她闷闷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迁就我。我就是孤单得太久，有点忘了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哥哥，只有在这种时候，你像以前那样关心我，照顾我，我才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而其实，我更怕的，是你哪天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泺泺……”Derek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无声地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秦泺低着头，所以她看不到，他目光中泛滥成灾的哀伤与迷惘。飘浮若羽的阳光轻轻笼罩在他们周身，房间内一片静谧安宁。
　　后来秦泺想，如果她知道，在此后仓皇颠沛的时月里，这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段平静安宁的时光，她一定不会舍得使小性子，一定会，认真记住每一分每一秒。
　　次日Derek回了一趟公司。梵斯诺夏季新品上市在即，这些天他都在赶设计稿。将图稿交给成楚宇之后，他顺便见了一下公司给他安排的助理，是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姑娘，但幽黑的眼眸中却似乎藏着坚韧的光芒。他对她简单交代了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便离开公司回到医院。
　　走进病房，见秦泺还在睡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间蹙成一团。他轻轻地为她掖了掖被子，走出了房间。
　　在吸烟区吸了半支烟，他的思绪如袅袅升腾的烟雾般纠缠不休。然后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掐灭了烟头，来到医院的咨询台。值班的两个护士一个很年轻，另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应该是护士长级别。
　　“你好，我太太怀孕两个月了，我想请问一下，目前这里最权威的妇产医生是谁？”Derek的外形本就出众，说话的态度又谦和有礼，把小护士迷得心如小鹿乱撞。不过听到他即将为人父，不禁感慨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优质单身钻石男。年长的护士虽不至于失态，但也是满脸笑容。
　　“我们医院的妇产科在宁城都是有名的。王医生和孙医生在行内的口碑都很好，先生你可以考虑一下。”年轻的护士抢着说。
　　“谢谢。”Derek对她报以温和一笑，“不知道苏天威苏医生还在不在？我当年也是在这个医院出生的，负责的医生就是他。”
　　听到他口中那个名字，年长的护士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小护士喊了她半天，她才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她才艰难地说：“你难道没听说过，苏医生二十多年前就失踪了吗？”
　　Derek看起来有些惊讶。“抱歉，我此前一直在国外，所以不知道。那有没有办法可以联系到他的家人？”
　　“没有。当年他的女友，也是我们医院护士的蓝小月和他一起下落不明了。想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年长的护士语气中带着沧桑和怅然。说起来，蓝小月是和她同一批进医院的，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了。想到这，她不胜唏嘘。
　　“谢谢你们了。我先去看看我的太太。”说完他转身走回病房，目光深若寒潭。他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恍惚觉得命运就如同一条幽深的隧道，永远看不到它将通往何方。可是，他却不愿意对命运俯首称臣。因为心底有在意和想要守护的东西，才必须将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抵抗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