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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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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同书院告了一日的假,同沈若也只说阿音不舒服,我要照顾他。
此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与他原本身份就不对等,若是我再事事依赖于他,便极难同他站在同一高处,这样的感情,绝难长久。
我更不愿去同段家的人开口,我这个人有个怪癖,那就是面对心有芥蒂之人,不愿意欠下半分人情。想来想去,便自己在城里租了一匹马,一早,赶往城外去了。
城外不比奉天府的人富庶,大都数家里是收藏不起这类的书,因此可能有卖,奉天府外,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小镇,索性镇上都有书店。
烈日当头,我在这些镇上穿梭着,到午时之际,外衫已经完全湿透。我在树荫下吃了一点陈伯给我备下的干粮,便往下一个镇找去。
骑着马,迎风策行,却是格外的舒爽,我又想到陈伯细心为我准备的干粮,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
人往往在低迷的时候,会得到老天的一丝眷恋,黄昏的时候,我便买足了自己需要的书,并在城门关门之前赶回了段府。
我今日同书院告了假,耽误的时间是要补回来的,一回去段府,我就独自将饭菜端到了房间,开始温习功课。
不知不觉,已月上中梢,我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见陈伯与阿音的房间熄了灯,想是早就入睡了。
大概是子时了,外面的知了叫得格外的凶猛,我想起沈若昨日里说起的话,一时担忧他一人在那样大的宅院里有所恐惧,便加快脚步,走到了两府的院墙边。
木梯在他那边,我想了片刻,便寻了附近一颗挨近了的老槐树,瞧了一眼四周无人,才敢翻上去,得亏在书院练了点拳脚功夫。
院墙那边一片漆黑,可他屋内的灯还在亮着,我顺着沈若准备的梯子下去后,悄悄的往他的卧室走去。
透过窗缝,我瞧见他的屋内点了几盏灯,他独自一人靠在床边的睡榻上,手里拿着本书,正在若有所思,呆呆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发出浅笑。
他猛然一惊,将手上的书护在胸口,从睡榻上坐了起来,惊叫道,“是谁?”
我瞧他脸色发白,应该是我吓到他了,连忙说,“阿若,我是弦之,是我!”
他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似乎是不信,“你...你是弦之?”
我心中一疼,昨日我一心以为他借口我留下,只是想让我多看看书,却不想他是真的害怕,这么大的一个府院,只有他一人,就算是男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是我,我是顾沾,阿若,我今日出门办点事,怕你担忧,所以来同你说一声。”
他这才放心的走到门前,为我开门,他将我拉了进去后,迅速将门关上,手都在发抖。
“阿若...”
他猛地钻入我的怀中,紧紧抱着我,喃喃道,“弦之,真的是你,是你,我...我从未一人住过这里,我...我...”
我默默地心疼又自责,他原是住在客栈中,一层楼里多是人,要不就是在夙晏斋里,前后左右住的都是书院的老师,如今,在段家这里买了府宅,却是一个人住。
他在此处购买府邸,都是为了我,我从不知他如此的怕黑,若是今晚我看书看过去了,这样漫长的一夜,他就会一直在恐惧中度过。
“是我,阿若,别怕,我在这里。”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往后,我在段府吃了晚饭,便来寻你,好不好?”
他慢慢松开我,已经恢复了几分神智,有些自责,“弦之,是我失态了,慢慢就习惯了,你若往我这边跑,被段家人知道了,不好。”
我摇摇头,“阿若,有我在,你不用去习惯。段家的人向来没工夫搭理我,若是哪日发现我不在,我就让陈伯说我宿在了书院的庐舍。”
看着他尚未恢复血色的脸,我知道,刚刚我把他吓的不轻,沈太傅的独子,定是一个空谷幽兰般的公子,如今家道中落,撵落凡尘,何时住过这样偏僻的房子,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我感受得到,他的手还在颤抖着,且触感冰凉,我将他牵到床榻边,为他盖好被褥,自己则将他方才躺过的睡榻搬到了床的边上,同他一起躺了下来。
他望着我,眼中泪光盈盈,仍然紧紧握着我的手。
屋内的灯还亮着,柔和的灯光照得我的心绪温和而又激动,我望着他,忍不住的同他诉说着心事,“阿若,你知道吗,我也害怕这样的夜色,以往,每每入睡之前,我总能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他们就像洪水一般,在夜深人静时就准时涌入我的脑中,折磨着我,让我迟迟难以入睡。”
他歪头问我,“弦之,你在想你的爹娘吗?”
我点点头,“我不敢去想,我是阿音的依靠,若是我还沉溺在失去他们的苦痛中,阿音该怎么办?白日里,我能控制住自己不想,晚上,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可是,今夜,我觉得心情特别平静,我好像第一次没有那么想念他们。”
他紧了紧我的手,眼神空空地看着床顶上被风吹动的轻纱,说,“我也想我爹,钻心的想,只是和你一样,今日不那么想了。”
我用手拂去他眼角的泪,侧躺着,望着他,眼神坚定,“阿若,只要你我相伴,过去的那些悲伤便能够被冲淡许多。”
他闭上眼睛,抽出手,闷闷嗯了一声,便侧身睡去。我心中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忍再惊了他的睡眠,闭眼睡去。
大考临近,学子们越发勤奋了起来,夜间寄居在庐舍的同窗也多了,这些时日,除了上课,我便不曾再见过沈若,他这些日子在夙晏斋,听说是帮助太子整理一些奉天府近年来的地方志。如今,我同他的关系虽亲密,可他与太子之间微妙的关系,我从不开口去问,因为我知道,我与他,现在都没有精力能够分散在那些事上。
就像我们二人心中都清楚,我们的父亲都是受东陵郡假犀角案所累,可却从不开口提及此事。那样沉重的往事,只适合压在心底,忘却掉了,日子才能够过下去,因为如今过多提及,不过是徒增怨念而已。我们现在的身份,不仅对当年的冤案于事无补,还会因那些事生出来的怨念扰乱心智,无法自拔。
眼看着大考来临,院长三天两头的便占用夫子的课堂时间,对我们言传身教一番,每次训话的内容也不过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话。激励的话说完,又给大家念了三篇张念上个月所写的策论,让大家欣赏学习,恨不得咱们这群平庸之人个个都能有张子之才。
此次大考乃是两文书院联办,若是哪个书院的学子发挥不好,院长都无法同太子殿下交代,这说教的流程,大家都是耳熟能详了。
大考的策论分为两种,一种是提前出了考题,让学子们下去翻阅古籍,在半月之内完成的,是要在大考之前交给先生的。另一种是在考场时才能看到并完成的考题。今日,正是半月期限之尾,我们提交了前些日子完成的策论,只是曹晚度请了假,他的策论都是由闻盛代交。
我下意识的观察了他一番,果见了闻盛将两张策论紧紧贴着胸口,送到先生的案桌上,再插进了其他同窗的策论之下。
那样谨慎的行为,我只猜到一种可能,那便是闻盛为博出彩,那两张策论估计写的都是他的姓名,曹晚度怕是被蒙骗了。并非是我小人之心,这样的事在多年前并不鲜见,时常引起学子们的争端与不合,于是这些年合写策论的事渐渐少了起来。
若我猜测属实,曹晚度怕是无缘于明年的礼部会试了。
走神之间,赵长宴从身搭上我的肩膀,问道,“顾兄,曹兄又请假了吗?他家里怎么这么多事?”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曹晚度请假已是家常便饭,请假的理由千奇百怪却又件件让人不齿,哪怕是他庶母的家弟的妾室要生孩子,他都能理直气壮的将之作为请假的理由。因着这些怪异的理由,每每他一请假,就成了众位同窗们八卦的对象,我因着同他走得近了些,于是便成了询问的对象。
梁珏歪过头来,讽笑道,“顾兄,你作何老替他瞒着?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总归都是那些原因,要不就是他家哪个姑表兄娶小老婆,要不就是他家哪个庶母晨起的时候咳嗽了几声。”
他的声调拉得高高的,惹得众人一片笑声,每每这个时候,因着自己的“幽默”,梁珏都很是引以为豪,他人纵使觉得梁珏言行有所亏欠,那也不过是笑完之后的事了。
赵长宴捂着肚子笑完后,又问我,“顾兄,藏书阁可以进了,用过午膳,一起去温书吗?反正,大考就到了,午间也睡不着。”
话音尚未落地,身后便传来方叙的冷言,“赵兄,谁跟你说可以进了?上回差点火烧藏书阁,你们当做儿戏,是因为藏书阁即便烧了,烧的也不是你家的吗?”
赵长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冷哼道,“方兄,君子当心胸宽广,你多番出口伤人,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