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旧事》紫色菩提

18、第 18 章

　　大考日期定在了七月初，正是三伏天，天气闷热难耐，姑母托纤纤给我带了几件轻薄透气的衣裳，在考试前，又给我备了许多消暑的食物，我因忙着温习功课，只将那些吃食丢回段府，便一心宿在了书院里。

　　纤纤来见我的时候，说家里给她定了亲事，对方是长公主的幼子，家世显赫，纤纤嫁过去为庶妻。据说长公主的那位幼子温和亲善，待人极好，又真心喜欢纤纤，她若嫁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大考结束，那便是漫长的等待结果的日子，这些时日强负荷的学习已让我身体有些吃不消，时隔多日，再次回到段家，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可阿音却生病了，后来我才知道，陈伯怕影响我考试，一直瞒着我阿音的病，索性，段家那边也派了大夫来看，阿音已经有所好转。

　　我顿时睡意全无，因怕段家下人照顾阿音不周，只得自己去熬药，阿音醒来看见我，精神也好了许多，一醒来就要吃这个，吃那个。

　　我心生涩意，很是自责，阿音小小年纪，我却总逼着他学习，使得他比段家那些公子小姐都要劳累些，所以身子虚弱，是我的错，长年累月的读书重任已经让我的体力不支，我为何还要让阿音走这样一条艰辛的路？

　　将阿音哄睡觉，我便悄悄翻过院墙，去找沈若，不曾想，刚爬上墙，就见沈若站在扶梯下，痴痴望着对面，在瞧见我的瞬间，神色微露喜悦之意，片刻又为我扶好木梯，说道，“弦之，刚刚考完，你应当好好休息，令弟应该想念你了。”

　　我两三下跳跃到沈若身边，伸了个懒腰，说，“阿音想吃蟹饼和桂花糕，阿若，可愿意这个时候陪我出去走一走？”

　　沈若笑道，“走吧，我知道奉天府有一家很地道，我带你过去？”

　　“阿若，你不问我考的如何？”

　　他浅笑一声，“我知道，不必问。你若没有底气，也不是这样的神情。”

　　“啊？你这么了解我啊？以前总以为我自作多情，怕先生误会，现在想来，是太过妄自菲薄了。”

　　沈若的笑容定格了瞬间，片刻又扯了开来，随意问道，“阿若，若不是我，是其他人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摇摇头道，“没有事，前方就到了，阿音应该喜欢吃他家的甜点，我们去看看。”

　　大考的放榜日是在一个月后，当日，陈伯和阿音陪我起了个大早，赶去了两文书院交界处的先贤碑，过去的时候，那里已围了几个学子，盯着碑上的榜单低声讨论着。

　　“沾儿，怎么不走了，快过去啊？”

　　陈伯在边上不停地催促着，可我盯着远处的碑，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脚下也似千斤重，半步也迈不开了。即便考试时胸有成竹，可如今放榜的时候，我依旧害怕的要死。

　　我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碑前，粗略的扫了一眼榜单，直到扫到我的名字时，才安下心来。

　　两文书院共同排名，检校二甲第三名！我朝边上的人投去一个安心的微笑，道，“陈伯，放心吧，我明年可以参加礼部试了。”

　　陈伯兴奋地直嚷嚷，“那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啊...太好了，太好了...”

　　我再一次从容地、仔细地看完了入榜者的姓名，除了张念是意料之中的榜首，我们班入榜的人还有赵长宴、闻盛与梁珏，也是意料之中的，曹晚度再一次落榜了。

　　人渐渐多了起来，我走出了人群，心里是无比的松快。因两文书院是太子爷所承办，即便日后礼部试落榜，朝廷也是承认在两文书院获得礼部试资格的考生，这些考生即便会试落榜，也会被安排相应的闲职。

　　不知何时，梁珏从人群之中挤出来，摇摇摆摆地走到我身边，悠闲地勾住我的肩膀，笑道，“恭喜呀，顾兄！”

　　我笑道，“同喜！”

　　他眉头一扬，“今年的题目也太简单了吧，想不到咱们班还有这么多人没入榜，哎！我压根没把此次大考当回事，就随便考考，都上了三甲，若是我仔细准备，二甲不在话下。”

　　我尴尬地笑了笑，“那望日后梁兄金榜题名，位列进士及第！”

　　“放心吧，运气差一点也就二甲，顾兄，过几日我们的策论都会在先贤碑上公示几日，此次一甲的榜眼和探花都是隔壁的，我也学习学习。”

　　他丝毫不提此次的魁首张念，只对着文桐书院的榜眼和探花夸赞了一番，我稍稍听了几句，便借口告辞，这样的消息，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沈若，若非沈若的教导，我考不了这么好的成绩。

　　一路过去，络绎不绝的同窗正一个个的急切的迎面走来，面色担忧而恐惧，虽离得远，眼睛却早早的聚焦在了远处的榜单上，只是怕走近了，便会不由自主的挪开眼去，开始畏惧上面呈现的结果。

　　这多像是两年前看榜的我，只不过此次是最后一次大考，若是三次没有入榜，便会失去今次会试的资格，他们心里的惊惧只怕更胜我当年，幸好，我都熬过来了。

　　我轻呼一口气，拉着陈伯急匆匆地回去了，过去的那些自卑与煎熬我一刻也不愿意回想起来，何况大考之后，有三日的假期，沈若定在他的府中。

　　“沾儿，得先将这个消息告知你外祖母与舅舅，虽然他们待你也就那样，但这也是你们读书人应尽的礼数。”

　　陈伯的提醒正到点上，我一心想着沈若，竟将此事抛诸脑后了，若当真忘了，那边不知又得生出多少口舌。

　　回到段府，我先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袍，便去了园子里外祖母所居住的静香阁，阁外三三两两的下人正在修剪着几盘金贵的白毛狮子，让这整个楼阁中都透着沁凉的芬芳，边上的堂屋内没有下人，我外祖母有个习惯，每每家人来给她请安时，都要将屋内的丫头婆子都赶出去。

　　我悄声走进去，刚在堂屋转过弯，便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像是说笑，倒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我无心偷听他们说话，可不经易的一句“管他干嘛，他又不是我们段家人”让我的心猛地一纠，脚步也停了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听到里面的人声，有我的大表哥，外祖母，赵家姨母三人在正里头说话，还有从里间传来的赵家表弟与段家表妹的嬉闹声。

　　赵姨母跟着搭腔，“可不是，他前面大考两次落榜，此次也有可能是幸运，之前就听书院的人说他课绩不好，何必为他操心？”

　　“姨母，你怎这么说？顾家表弟既有了会试资格，日后再怎样，也有个差事！”

　　这个声音娇媚而清脆，应该是段清章的新妇，不曾想她竟会为我说话，只是，片刻间，段清章的斥责声就下来了，“怎么同姑母说话的？”

　　此时，我的外祖母道，“有了闲职日后能养活自己就好，也不枉我们养了他们这么久，若是能高中，就算是他们顾家烧了高香，清儿，你能举荐还是为他举荐吧。”

　　段清章道，“祖母不知，孙儿若要替人举荐，难免又要欠人情。欠了人情那还是好的，就怕顾沾投拜帖的人，并不与孙儿交好，孙儿去说，定会受一肚子热潮热风。姑母早亡，还是被段家牵连的，他又不是段家人，何苦为了他们操着么多心。何况，我瞧那顾沾，不一定中榜呢。”

　　我的外祖母听他说起我母亲，话音里都有些哽咽，“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顾家，就这么白白的被牵连了，我也恨，若不是心疼你姑母，也不想替顾家养孩子，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顾怀裳拖累我我女儿，段家还替他们养孩子，已是仁至义尽了。”

　　我就站在外面，心里不是滋味，真真一群寡廉鲜耻的人，我和阿音带着店面买卖和钱财过来的，何曾免费吃了他们家一粒米，不过就是因我二人年幼，我又在读书，不好管理生意，爹娘才将我们托付给段家，让他们帮我兄弟俩照看买卖。

　　我嘴里勾起一丝冷笑，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背后议论他人，本就是令人不懈，何况还是议论自己的小辈，真真是有辱斯文，段清章是读书人，更是注重，哼，我就让他们撞个正着，看看段清章时候否尴尬，一张脸面往哪里放。

　　我疾步走进，笑意盈盈道，“给外祖母请安。”

　　果然，段清章见我进来，脸色一阵黑，一阵白。

　　我又同他行了一礼，脸上挂着笑，故意说道，“见过大表哥，我早就来了，只是听外祖母在和大表哥说话，不敢打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方才听里面没声音了，才敢进来，没有打扰大表哥吧。”

　　我父母的亲事是段家定的，更何况他们在世时，一直鹣鲽情深，我爹虽受贪蠹案所累，可娘亲却从未后悔过。我想，我外祖母也是老糊涂了，竟听他们挑拨，说是为了我娘抱不平，疏远我们，且看她百年归西之后，我娘是感激她，还是憎恨她这个母亲。

　　我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反正我是自小寄人篱下惯了，被人这么一番挑拨羞辱，我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仍然乐呵呵地同他热络的打招呼，并且告诉他，方才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我想，足够令他难堪了。

　　他眼皮跳了跳，显然是被我突然的闯入搞得慌张无措，只僵硬的扯出笑意，“弦之来了啊，无妨，方才我只是和祖母聊聊家常，你陪陪祖母吧，我还有事。”回头又跟我的外祖母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