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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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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背着一个布包,进来的时候面色蜡黄,直奔闻盛的座位,冷冰冰地问他,“闻盛,我方才看了策论公示,为何你有两篇策论,我的策论呢?”
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闻盛面露烦躁,喊道,“你如此莫名其妙,你的策论,作何问我?”
曹晚度脸憋的通红,咬牙切齿地问道,“明明说好了,咱们合写策论,你给我交的策论,如今怎么翻脸不认账,我们合写策论之时,很多同窗都知道,你不要抵赖!”
闻盛面无表情,冷声道,“你的策论别来问我,我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在坐的同窗,无一例外,他们脸上的惊惧转为了错愕,有几个人还下意识地望向了我,想是都回忆起了当年我与闻盛曾因策论争执一事。
曹晚度猛地翻起身上的包,甩在一边,吼道,“你还要不要脸,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当初说我家的先生能够帮到咱俩的策论,才说合作,你这个贱人,如今想过河拆桥,我若不能登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便上去动手,很快,两个人便扭打在了一块,拽发挠脸,我们怕闹出大事,牵连到自己,赶忙去将二人分开,曹晚度还跳起了脚,向闻盛踢去。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当初顾沾说你换掉了他的策论,大家还不信,看来你这个人就是习惯了偷鸡摸狗。如今,你故技重施,还好意思狡辩!”
闻盛也气得满脸通红,说道,“明明是自己学术不精,我凭什么为你负责?”
闻盛此人转移话题,胡搅蛮缠的本领一向炉火纯青,我心中冷哼,事情到了这个田地,能相信他的有几个?
曹晚度性格冲动,没有城府,听他这样狡辩,哪里还受得了,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这些人的劝告,瞬间,跟发了狂的狮子一样,猛地挣脱了过去,朝着闻盛厚重的脸颊挥去了一个锤头。
众人浑身一颤抖,立马又将他拉开了去,此刻的曹晚度也没了气力挣扎,只抹着眼泪,一边骂着脏话,闻盛则在另一处捂着鼻子,闷声不响。
到达学堂的学子们渐渐多了起来,都被眼前因二人打架弄得横七竖八的景象吓了一跳,梁珏偷偷走到我边上问,“顾兄,这是怎么了?哦,我刚刚去看了策论公示,并未见到曹晚度的,他们不会是因为...”
我点点头。
梁珏嫌弃地摇摇头,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今年这些恶心的事真多,你不知道,大考之前夫子不是在学堂上念过张念过去的策论吗?今次的论题虽不一样,可方叙此次大考的策论里面也有许多篇幅和张念之前的一篇如出一辙,这也太大胆了,策论一旦公示,他就不怕学院追究!抄袭而来的功名,我真瞧不起他,平日里还那么嚣张。”
我偷偷看了一眼一边的方叙,他正拉着曹晚度在一板一眼地讲着道理。
又有一位同窗走到我身边,附和着梁珏的话,而新进来的同窗们也在悄声讨论着什么,眼光总时不时的瞄一下方叙。
功名利禄,众人趋之若鹜,嘴上却总要说些什么读书只为修身,念着自古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然而,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抵御得了它的诱惑?世上恶人千千万万种,能够为中榜而抄袭的人,我并不觉得奇怪。
害怕一会儿院长过来追责,见闻盛和曹晚度已经不吵了,我们连忙整理好弄乱的书桌,回到座位坐好,院长和所有授课的先生们都来了,沈若也来了。
院长轻咳了两声,于台前正襟危坐,其他先生则跪坐在两侧。
“此次大考大家成绩不错,我们文怀出院出了如此多的才子,老夫甚感欣慰,你们也不曾辜负先生们的教诲。希望大家日后登科,也不要忘本。”
来自院长的夸奖听着着实让人发憷,他扫了一眼大家,接着道,“文桐书院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在这里,老夫要告诫你们,生而为人,切不可轻言生死,此次不行,那就待下次的会试。好歹有个举人的功名,两文书院时时欢迎你们留下再读。即便弃校了,日后遇到困难,你们的这些同窗都不会置之不理,在书院里,大家都是一家人,是手足,手足遍天下,你们还怕什么?”
因文桐书院的事,院长专门来开导我们,可这些话,几乎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全是套话,在院长纵容方叙肆意妄为,纵容张念的特权,纵容同窗之间偷换策论,在这样地位如此不平衡的环境中,大家怎能情同手足?更何况,那些在三次大考中落榜了的人,想要继续留在两文书院,也是难如登天。至于“手足”一说,更是讽刺!
“还有,文桐书院经此一事,定会受斥责,让学子们畏惧,甚至会影响他们学子的秋闱,这就是不好的消息能毁掉一个书院。所以,在这里,老夫劝你们谨言慎行,禁止相互之间诽谤书院,禁止传谣。方才在外面,我听到了些闲话,望日后这些话彻底消弭在今日,这不是为了书院,是为了你们,若是书院名声有辱,影响的是你们。”
大家噤若寒蝉,这么看来,院长是早知道方叙策论抄袭之事,只是为了书院的名声,让我们缄口不言罢了,只要传不到书院外,就传不到御史耳中。不管如何,方叙本身学问不差,此次为了更好的名次搬运他人之作,以他的成绩,将来登科也并非难事,事已至此,院长绝不可能放弃一个登科的学子。或许,他不是纵容,他是赞成这样的行为。
“谣言止于智者,若是老夫知道谁口中对书院,对书院的同窗有半分中伤,老夫定当揍请国子监,革了你们的功名。”
饶是这么猜测,亲耳听见院长如此说,我还是不由震撼,原来只要理直气壮,做再卑鄙的事,我们这些平凡之人都无任何还手之力,在这书院里,张念备受厚爱与赏识,可如今,却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可我瞧着张念如今的脸色,却是气定神闲,专注的听着院长的“教诲”。
院长说完,和边上的先生们低声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坐在我右侧的曹晚度猛然起身,紧张的喊道,“院长,学生有事请教!”
我替他捏了把汗,曹晚度粗心大意,瞧不出院长的心思,他直言不讳道,“闻盛偷换我的策论,欺上瞒下,请院长和先生们主持公道...”
话音未落地,我已看见院长的脸色已经黑透了。
沈若目光落到曹晚度身上,朝他默默的摇摇头,无奈此刻的曹晚度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一句比一句犯上,“院长若不主持公道,那学生后面只得去奉天府,去国子监,去礼部状告。”
空气瞬间胶着了起来,我虽恐惧此刻的氛围,却又忍不住第一次佩服曹晚度,佩服他的勇敢与胆量,佩服他能以一己之身挑战官家权威,从不知委屈求全。
不知何时,院长已变了脸色,如今已是一片温和,“此事我后面会查清楚,倒行逆施之事,本院绝不宽恕,你先回去吧。如今还是假期,都回去休假吧,这两日不要回院里了。”
我不舍地看着沈若随着先生们一起离去,恨不能早点奔回段府,去找沈若。八月份的奉天府气候适宜,上次我出去买书时,见城外小镇枫树遍地,此事应该景色正好,我早就想同他一道去。
学子们也一哄而散,我收拾完书本,归心似箭,可身后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沉声说道,“顾兄,去人间楼,喝酒去。”
是张念,此时的他脸上已没了方才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愠怒,尚未等我应允,便已扯着我往外走去。
他心情低迷,我不忍拒绝,也着实想念人间楼的美酒,也就随着他去了。
大考之后,人间楼的生意好了不少,来的都是借酒浇愁的学子们,歪七扭八的身子,摊在桌椅上,一边喝着人间最美的酒,一边嘟囔着最消极的话,我知道,一会儿,我和张念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部分。
“小二,来十坛花雕,把你们最好的菜上上来。”
那小二惊愕的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挑眉道,“十坛酒,最好的菜,劳烦了。”
他将酒杯换成了乘米饭的碗,与我碰了一杯,道,“今日什么都不说,顾兄,你陪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可刚灌下一碗,便听一阵清脆的响亮刺入耳中,我抬眼望去,张念又猛地推到了桌上左右的酒坛,有的酒坛碎了,酒水溅湿了我的衣摆,有的酒坛又滚回了张念的脚下,又被他无情的踢走。
“张兄...”
“他抄袭我的策论,今日酒醒之后,回去书院,我依旧还得同他们称兄道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世道就是这样的,看破却不能说破,你我都违拗不过这世道的规则。”
我叹道,“树大招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张兄,你既是个明白人,又怎会自寻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