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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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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不是嘲讽我,是在嘲讽这个世道,我从不怀疑,他那样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也有一腔的无奈与委屈,人生多苦,谁能幸免?
“明白是一回事,想得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弦之,干杯!咦,酒呢,酒,小二,小二——”
在张念急促愤怒的催促声中,小二颤巍巍地又送来两坛酒,我与他碰了一杯,却没办法去为他心疼,我心疼自己都来不及,只希望今日他将心中的委屈倾吐而出后,心情能好一点,等到好了,还是要去面对书院中难以喘息的压力,去应付那让人习以为常的虚伪人情。
可我知道,他并不喜欢应对这些人际关系,不然,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我看着他一次次地将酒杯抬起,又狠狠地摔在桌上,终于忍不住,说道,“张兄,你因受院长赏识,在学院处处受优待,能住庐舍最好的房间,从不用干些喂马,浇水的杂活,练习骑射时所用的马匹又比我们名贵得多,甚至就连你的房间,你的衣服都分配了其他同窗帮你打扫清洗,当你得到这些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世道的规则?”
他放下酒杯,脸瞬间铁青了,拉的老长,“顾沾,你再说一遍?你是觉得今日这些我就该开开心心受着吗?我可以做到回到书院时从容冷静,可却做不到心无波澜,笑着去祝福他们!这不是唯一一次,方叙也不是唯一一个人。”
我连忙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突然颤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放开的模样,他又将酒碗递了过来,说,“我懂你的意思,院长从不是真心赏识我,对我的优待是为了文怀书院,如今包庇他们也是为了文怀书院,顾沾--”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里装着迟疑,委屈以及一种酒后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我起初看不明白,可当他开口之后,我就明白了。
他问,“弦之,你是不是爱慕沈先生?”
刹那间,恐惧,震惊与不知所措的感觉完全将我淹没。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冷冷道,“张兄,你莫不是酒后开始胡言了?”
他冷哼一声,“你怕什么?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羡慕你,你敢,我不敢。你放心,除了我,书院中无人看的出来。”
他的语气笃定,可我哪里敢承认,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于我和沈若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我过去扶起他,说道,“张兄,看来你是醉过头了。”
他摆摆手,低着头,一边打着嗝,一边说,“顾兄,抱歉,是我失言了,院长包庇方叙,我只是不忿,可你的学问不比他差,就这样被他们硬往后挤了了一名,该是比我更难受的,什么都不说,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好,张兄,我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他这一句话终于说进了我的心底,说实话,我心中的不忿不比他少,可应该是自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所以不曾发作过。我心里虽不屑他们,但也觉得他们纵使利用了张念的文章在大考中获取了好的名次,在国子监博得了好名声,可终究是目光短浅,他年若入朝为官,被有心人翻出此事,文怀书院还能为他们遮盖隐瞒吗?
我想真正的聪明人,只会在无声无形之中仰仗他人之势扶摇直上,而不会做的如此明目张胆,为自己的将来留下把柄。院长虽将此事压了下来,不传于外,可书院这数十位同窗呢,有谁不知此事,那么多人的口又能堵得了多久?
张念已经醉死过去,歪在桌上,现在庐舍回不去,我心中因惦念沈若,于是在人间楼开了一间厢房,将张念扶了过去,又找了一位小厮照看他后便疾步往段府去了。到了家,看过阿音喝药之后,我便去了沈若的府邸,可见那里空无一人时,我的脚已不受控制的往书院走去。
因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书院闭了门,我根本进不去,我不知道为何这三日沈若会去夙晏斋,可想见他的冲动却一点都没有少,便去了离夙晏斋较近的校场,闲来无事,练练骑射,心中想着,不知沈若的所住的房间内能不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会不会想到是我,出来相见。
呆到月上中梢,我渐渐忧心起来,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留要在夙晏斋?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是我不知道的?
我故意弄出的马鸣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书院的西门依旧是静静的在那里关着,我在校场上呆了一夜,又怕沈若一早上会回府,想了想,便又往回赶了,可回去,他的府邸仍旧空无一人。
浓烈的失望与担忧瞬间席卷了我,我已有些失去了理智,因为我相信,凭我同他的交情,若有什么事一日不能相见,他一定会告诉我,可他,自昨日到现在似乎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眼前,他若不在书院内的夙晏斋里的话,可怎么办?想到这些,我只觉得血液涌向大脑,又跑回人间楼,索性,张念昨日醉酒醉得厉害,如今还在厢房内熟睡。
我用力摇醒了他,说道,“张兄,张兄,书院闭门了,你不是有书院大门的钥匙,可不可以带我进去,我...我想去藏书阁温书。”
他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面露不解,“温书就温书,这么着急做什么?嗯?我们昨晚是宿在这里的?”说罢,他谨慎的检查了自己的衣物,双手抱胸,疑惑道,“你没趁人之危,对我做什么吗?”
我努力使自己从容下来,“张兄说笑了,我昨晚回去了。并非是温书着急,只是秋闱将近,有些课程落下了,我有些担忧。”
他跳下床,穿好鞋袜,说道,“好吧,昨日拉你出来也耽误你温习的时间,走吧,我带你进去,我们一起去温书。”
得到答应,我也等不急他整理衣衫,便拉着他急匆匆地往书院跑去。
到了藏书阁,待张念选好书去外面的温书间,我便从藏书间侧门偷偷溜出去,直奔夙晏斋。因是假期,夙晏斋其他的先生们几乎都回去了,我左顾右盼的走到沈若的房间门口,透过槛窗的缝隙,想在里面找到一丝他的痕迹,此时,门已经开了。
在看到沈若的那一刻,我不说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欣喜与酸涩不停交织。
他面无表情道,声音出乎意料的冰凉,“你怎么在这里?”
“阿若,我来找你,我以为...”
他眉头微紧,打断我的话,“这两三日,书院里不让学生停留,被其他先生看到,你不怕被处罚?”
他的冷淡与憔悴与上次一模一样,明显是心中有事,一夜未睡,我虽有些不解,可心里却是又心疼又自责,上前一步问道,“阿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侧身躲过我的接近,冷声道,“没有,你回去吧。”
“阿若...我进来一次不易,我不想...”
“什么不易,有张念的帮助,这书院你不是出入自由?”
此时,我再体会不出他对我的情绪,那就真的太呆了,我将他推进屋内,请罪道,“阿若,可是弦之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你?”
话毕,我便瞧见屋内的案桌上摆着一坛人间楼的招牌花雕酒,莫非他昨日也去了人间楼,看见了我与张念?
他瞧见我已识破,也不再沉默,“人间楼人来人往,让人看见你昨日与张念竟在那里醉酒留宿,难道不怕生出闲话?你倒罢了,张念备受院长赏识,你不要累了他的名声!”
他...这是吃醋了?
好像上次恼我也是因为张念!
我噗嗤一笑,“阿若,我与张兄不过是同窗之谊,他昨日心情不佳,我陪他共饮几杯,却并未留宿,他人能说什么闲话?”
见他仍旧怀疑地看着我,我笑着撸起袖子,说道,“你瞧瞧,书院我进不去,我昨夜在校场上等了你一晚上,这些都是蚊虫叮咬的,我若宿在了人间楼,哪里来的这些?”
他脸上的冷淡瞬间转为惊愕与自责,连忙拽过我的手,手拂过我手腕上那些被细蚊叮咬的地方,嗔怪道,“我不在府邸定是在这书院里,你在校场等我做什么?”
我笑道,“不痛的,阿若,昨日张念心情郁结,邀我喝酒,我实在不忍拒绝,对不起,你昨日一定也那样等过我。”
他望了我一眼,又从袖中拿出青草膏,小心翼翼地替我抹着,“如今天热,蝇蚊颇多,你总是这样糟践身子,是要刺我的心吗?”
我忙解释道,扶住他,“没有,只是昨天没见到你,我很是害怕...阿若,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将青草膏递在我手中,叹了口气,说道,“弦之,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这样喜怒无常。”
我顺势握住他的手,神色激动而真挚,一字一句道,“阿若,我曾羡慕过张念的才学,可我更知道他为人隐忍深沉,心思更是让人看不见底,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绝不敢深交。弦之心中唯有你一人,绝不变心,绝不——”
我努力强调着的那句话,并不是用来说服沈若的,而是用来告诫自己的。
我知道沈若忧心什么,他在我捉襟见肘之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为我引荐朝中贵人,对我悉心教导,排忧解难,他怕我对他的心意并非爱慕,而是一时冲动的依赖之情,他更怕将来我若入朝,他的存在会与我的前途相悖。
不仅他怕,我也怕!因为断袖之癖绝难容于朝堂,何况他还是曾今的太子少师,连带着太子的清誉,是万万亵渎不得的,可我只知,往后的功名与沈若,皆是我无法所割舍的,他们就像是两颗在我心中生根了的大树,抽去哪一个,我的生命都将失去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