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为君痴》十四璃

24、谁念西风独自凉，负你春残泪几行

　　“试剑阁高手如云，此处不是灵远久呆之地，属下告退。万望少主人保重自己，也以大局为重。”
　　这一次灵远抬起头的时候，墨炎没有错过她眼下发青的眼圈。
　　“谢谢你，远姐姐。”墨炎的声音轻柔低沉，像是要说到人心里去。
　　灵远微微一怔，张张嘴却说什么，从窗口趁着微微暮色消失了。
　　墨炎抱着膝坐在床上，将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这样的姿势能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知多久，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他抬头凝望着在风中微晃的窗户。
　　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依然是夜长日短，戌时未过天已经全黑了。
　　窗外的夜深沉地让他窒息。
　　——娘离开的那个夜晚，天也是那么黑……
　　不，是接近黎明前的更浓重的黑，一丝光也没有。
　　夜冷的像刀，直刺进他的骨髓里。
　　当时他已经抓到娘的衣角了，但是娘亲却突然转身点住了他的穴道，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娘离开。
　　夜，真的很凉很凉……
　　没多久爹就中了情毒，相思成疾，痛苦难当，不久就去世了。
　　可是给爹下葬的那天娘也没有出现，他不知道爹和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娘狠心到连爹的最后一面也不愿相见？
　　后来城中就发生了内乱，他从享尽荣华宠爱的少城主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阶下囚，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被啻天云百般器重的无影！
　　自己被囚在地牢里将近一个月，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连梦里都在想:为什么娘不来救他？是不是娘不要他了？是不是炎儿做错了什么？爹走了，娘也不要炎儿了吗？
　　每一分每一秒他胸中的失望都在累计，使得他万念俱灰。
　　直到那一天，师父又借口审问“天焰令”的下落来折磨他。
　　他看到自己如瓮中之鳖，生不如死的样子，一时得意终于在自己面前说出来真相！
　　原来是无影挑拨了爹娘的关系，使得娘亲负气出走。
　　之后又给爹爹下了一种叫“相思缠绵”的毒药，使他在痛苦中不治而亡。
　　后来娘亲想要回来，可是他派人途中劫杀了她。
　　无影在自己面前狂笑不止，说他就是要让自己生不如死，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还说如果自己不说出天焰令的下落，就永远也找不到娘亲的尸体，永远也不能给娘亲上香。
　　“我好恨啊……好恨啊！”墨炎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话语，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悔意。
　　他也不知道楚若衫为什么对他苦苦相逼？
　　他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学武故意接近楚若衫，但是楚若衫也夸自己根骨挤好，自愿教授武艺。
　　后来火云城中再见，自己也尊他为师，爹更是对他尊敬有加。
　　他啻炎从小是天之骄子，遇到的人无不把他捧在手心里。
　　他知道师父对他的感情很特别，不是师徒、不是父子、不是朋友，但是师父遮掩地很好，自己也从没想过回应。
　　他甚至以为无影抓他只是想趁乱夺权，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却被师父恨成这样，竟然处心积虑要毁了这一切，害得他家破人亡。
　　那晚墨炎终于知道了一切真相，他怒极反笑，笑得绝望又绝美，他用近乎诱惑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无影不敢碰他、不愿杀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最后怒火攻心之下就给墨炎下了枯叶毒，然后大开牢门等人来救他——他想借助枯叶度的二次传播致那些“保炎派”于死地，让墨炎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只是无影没有想到的是，早有防备的遥远姐妹给墨炎服下了一颗药丸，这药丸能暂时压制枯叶的毒性，并且与枯叶毒相抵触时能产生奇效恢复墨炎的内力。
　　无影更没有料到是的是啻天云自觉时日无多，已经将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啻炎。
　　这两个“没想到”足以让他后悔终生了。
　　由于楚若衫的命令，那晚的大牢本就疏于防范，墨炎轻而易举地一路了杀出去。
　　他让遥远打扮成他的样子混淆无影的视线，并约定好在洛阳城外相见——洛阳城近日将举行群萃会，无影的势力还不敢在那里明目张胆地抓他。
　　只是没想到楚若衫竟然减少了枯叶毒的药量，那药丸药力反噬，使得自己昏死在洛阳城外。
　　幸好墨炎命不该绝被曾离救下，不然再晚一步就回天乏术了。
　　鬼门关外走了一圈，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玉笙。他五官极为秀气，清澈微圆的双眸充满了关切，直击墨炎的内心。
　　玉笙那种清水一般的朝气，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特别是经历了将近一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玉笙身上特有的纯澈就像溪水潺潺一般让他安心和向往。
　　他身处万丈沙漠，哪里都危机四伏、处处都寸草不生，面对这样的人，他如何能不心生喜爱？
　　可惜溪水清澈却最是无情。
　　“啊——”墨炎低吟一声，刚刚才有些放松的双拳又再次握紧。
　　——他眼里中望的、心上爱的、脑中想的都不是自己。
　　“啻炎啊啻炎，你真是活该，这辈子你负了多少人？这下受到报应了吧？”
　　可是如今，师父他……连小玉儿都不肯放过！！
　　下毒是第一次，他知道今天有火云城标识的马车也一定不是凭空出世的。
　　那下一次会是什么呢？
　　墨炎紧紧地咬着嘴唇，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小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绛蔻走了进来。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关上窗子，坐在床边，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墨炎的头。
　　“姐姐……”绛蔻这个动作一下子触动了墨炎内心最柔软的弦。
　　他鼻子微酸，一下子抱住了绛蔻，将头埋在她腰间，鼻间充满了绛蔻身上和娘相似的香味。
　　“小炎好想娘、好想爹……”墨炎闷闷地说。
　　“小炎乖。”绛蔻无限怜爱地拍了拍弟弟的背。
　　无论他平日里多么任性自傲，多么风流倜傥，毕竟他还只有十九岁！
　　初入江湖，没有这样的伪装他该怎么保护自己？
　　曾离是自己入江湖第一个深交的男子，他那么完美、那么坚强，所以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小炎也能和曾离一样。
　　但是啻炎他不是曾离，他从小受尽宠爱，没有那种能肩扛天地的韧性。
　　虽然自己从小是被师父养大的，火云城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与父母、弟弟也不甚亲近。
　　可是血浓于水，自己怎么能将夺回火云城这么重大的任务，替父母报仇这么艰巨的责任全部压在他身上呢？
　　自责渐渐涌上了绛蔻心头：“小炎，报仇的事姐姐会帮你的。”
　　“不要！”墨炎闻此不仅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紧张地跳了起来。
　　他满脸坚决地看着绛蔻：“报仇是男人的事，我是火云城城主，夺回火云是我的职责所在！”
　　“可是我是火云城的圣女，只要让城众知道我的存在，由我来揭穿无影，大家都会相信。这样既能夺回火云，帮你稳固地位，更能免去一场血腥。城中两派若真是开打，无论如何有损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实力。”绛蔻分析地句句在理，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沉默半晌，墨炎幽幽地开口，“谁说你是圣女的？火云城在啻天云这辈上只有一个独子——啻炎，没有什么圣女。”
　　“小炎……”绛蔻看着墨炎，眼中微微有受伤的神色，语气却因为他这句话全是心疼和不忍。
　　“就算如你所说的，回火云、做圣女、定内乱，然后呢？要我看你守着那个不知里面装着什么鬼东西的石窟终身不嫁吗？！！要我为了自己牺牲你的幸福吗？抱歉姐，我做不到，爹娘也做不到，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如此对你。我们都希望你嫁与良人，儿孙满堂，姐——你怎么不明白呢？！”墨炎的声音因心疼有些哽咽。
　　绛蔻定定地看着墨炎，他无声无息地承担了本不该是他一个人承担的责任。
　　“小炎，对不起……”
　　虽然小的时候她也曾经怨过爹娘，但是自从绛蔻在师父口中知道圣女的使命，在曾曌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
　　只可惜除了曾离她谁也不想嫁，但是她和他终究是一场冤孽！
　　“姐，”墨炎微闭了一下眼，笑了笑：“在小炎心里姐姐是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和娘亲一样的美丽温柔。小炎永远不舍得你活在血腥之中更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更不会牺牲你的幸福去换那些原本就不干净的东西。”
　　“你长大了，懂事了。”绛蔻温柔地凝视着面前俊美无瑕的弟弟。
　　他的眸光如同夜星，洋溢着一诺下、死生同的决绝，让他看起来耀眼夺目。
　　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一眼看上去男女莫辩的妖娆孩子了。
　　——小炎长大了……爹娘，你们看到了吗？炎儿终于长大了。
　　“姐姐放心，爹并没有给我出太大的难题。”墨炎挤出一个笑容。
　　清灵姐妹是啻天云从几百个孤儿中挑出来的，比自己儿子还要用心地一手调教。
　　从五岁就开始接受各种训练，如今已经十五载，其中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
　　而啻天云在这两个人身上下的功夫也是极致，除去后来亲自传授他们“极品暗杀”外，还尊请了天下名师——“毒布天下”张圣手、“百病书生”吴用、“妙手”顽童等来教授她们技艺。
　　幸好清遥灵远也真是奇材，这十五年中上至用毒医药，下至琴棋书画竟都学了个精巧。
　　除了天资聪颖外，两姐妹对啻天云更是敬若神祗，唯命是从。
　　也不知是爹早有预料还是冥冥中凡事备有天意，这十五年前布下的棋子居然真的用到了。
　　墨炎虽然对清灵的组织并不熟悉，但所谓用人不疑，他只要知道清灵对自己忠心耿耿能帮自己成就大业也就足够了。
　　“隔墙有耳，以后再说吧。”
　　绛蔻不禁莞尔地看着墨炎献宝似的表情，“江湖险恶的道理你何时才能完全明白呢？”
　　墨炎在她肩头蹭了蹭：“姐姐怎么那么早回来安慰我？不担心你的曾离了？”
　　墨炎生怕绛蔻再起做圣女的念头，连忙扯开话题。
　　“有木家兄弟和龙鸣找就够了，我能帮什么忙呢？”
　　墨炎分明从绛蔻的话中听出“我只是个多余的人”的意思，他正色道“三年前曾离突然抛下你，是他不对，可我知道你这些年来怨他恼他，但都没有忘记他。而且他也很在意你。你们总会好的，相信我。”
　　“我累了，不说这个，你早点回‘浮云楼’休息吧。”绛蔻一派反常地下了逐客令。
　　“姐……”墨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绛蔻脸上的倦色，知道昨晚自己几乎彻夜未归，虽然她没有问，但是应该也是担心了一夜吧？
　　他语气心疼极了：“好吧，你早点休息。”
　　——小炎，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不是相爱就可以在一起的。
　　绛蔻将整个身体都倚在关上的房门上。
　　她闭上眼，尽力克制让自己不去想三年前那些事情，不去想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男子。
　　但是很多事越想控制越不可控，三年前那天发生的一切她还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