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诚实与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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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悲痛为食欲，这话曾被无数次证实，因为饱餐永远可以给人最实在、最温暖、最满足的感觉。这不，秀秀破天荒点了两个荤菜二两饭，外加两碗免费供应的棒子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吸……京酱肉丝做得不错，咖喱牛肉太失败了。”
秀秀正在喝汤，闻言手一抖，差点倒一身的玉米渣子。
“笔笔！”她涨红了脸，低声抱怨，“你就不能招呼一声再说话吗？”
“不是‘吸’了一气吗，你吃得太起劲没听到？”笔笔晃悠着细长的笔身骨碌碌滚到她跟前。
秀秀四下看了看，十点二十五分食堂只有寥寥数人，加上她不想和人拼桌特意选了个偏僻位置，应该没人注意这的异状，“笔笔，你知道苏非父亲和外文学院有什么关系吗？”她急问。
笔笔那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的眼里透出诡异的光亮，“你问苏非不就完了。”
“他扯动扯西不肯说。”秀秀催促道，“但你一定知道，快告诉我！”
咕噜几句“现在的娃娃一点都不尊老敬仙”云云，笔笔就兴奋地手舞足蹈，恨不能把人家祖宗三代的八卦都抖出来：“话说苏非的祖父苏清恪是s大数学系，就是现在数科院的老学究，今年近八十了，酷爱天文算历。”
它无视秀秀的白眼与斜眼继续声情并茂地细数，“清恪公有五个儿子，前四个没长成就赶上自然灾害，活活饿死了。他到三十七才得了老幺，取名苏演，寓意细水长流。前面说老爷子私下爱占星卜筮——因为这从前也挨了不少批斗——估计是算出西方大利子嗣，苏演初中一毕业就被老爷子送去英国留学。这小子也争气，二十四岁就戴着博士帽回国孝敬老爹，两年后又娶了个学医的姑娘，本来一家子好好的，谁想……”
说到这笔笔不禁长吁短叹，“苏演的儿子胎检时生龙活虎，出生时却差点没了，老爷子算了算，一脉单传的宝贝孙子居然是阴煞命格，唉！你知道乡间百姓怕儿子早夭总得取个贱名养活。苏家书香门第，总不能叫‘苏铁蛋’、‘苏狗剩’吧，取‘苏无忌’、‘苏去病’又有抄袭之嫌，最后某人就叫苏非了，痛改前非的非。”
听得入神的秀秀猛然醒悟，趁笔笔歇气的机会抢道：“你说这了么多到底和生魂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无趣，我决定同情苏非了。”笔笔哼了哼，干巴巴道，“苏演是外国文学院的副院长，主管学术，直博人选最后得他拍板。所以你明白兰昕为啥要威胁苏非了。”
“你这么快就——你又偷听了！”秀秀惊呼。
笔笔摇头作高深状：“我是无所不知的仙灵。”
“原来苏非父亲就是管直博的，”秀秀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批一个名额救两条命啊！”
笔笔哑然失笑：“你知道苏演为什么不批兰昕吗？”
“因为她没有发表论文？”秀秀皱眉，“这也太不人道了吧，我听说那女生成绩顶好。”
笔笔摇头：“论文什么的都是谣传。外文院申请直博的五个研究生全都发过论文，兰昕自己就发了三篇。问题是苏演一个也没瞧上，生生让唯一的名额空缺了，还说直博生是‘知识分子’不是‘知道分子’，学生想继续深造就参加考试吧——嘿，这不是招人恨么！活该他儿子被人，哦不，被生魂威胁。”笔笔冷笑连连。
秀秀一震，既为苏演的坚持所摄，又同情兰昕，一时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状。
笔笔瞧在眼里，又道：“兰昕的事要捅出去肯定群情激愤，齐齐抨击‘学阀’。眼看就到‘十一’了，你们校领导把消息压得死死的，一边准备打着‘学术访问’的幌子把苏演放到国外晾一阵子。哦，听说他这学期的课都被“咔”掉了，今天下午是最后一节。”
秀秀脱口问：“哪间教室？”
笔笔心中狂笑，面上却故作疑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教务处那些凶巴巴的中年妇女。”
秀秀翻了个白眼：“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己查外文院的课表。”
“哎呀呀，长本事啦！”笔笔“啧啧”道，“不过你看热闹就是了，千万别傻乎乎地淌这趟浑水啊。”
秀秀看了看手表，端起餐盘匆匆离去，留下笔笔躺在桌上发愣。
外文学院和中文学院的教学楼隔了一大块草地，草地中央立了个笑容可掬的老爷爷，是孔子石像。作为东西学的分界点不知他老人家作何感想。
秀秀在教学楼大厅里的布告栏上用苏演的名字查到教室，这才发现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和自己目的相同。想到经济学课激烈的“竞座”战，秀秀立马冲向教室。
“同学，请问这是苏……”
“是啊是啊，我也是旁听的。”
秀秀抢了个位子坐下，好奇地继续听选课生和旁听生的对话：
“这教室怎么这么小啊！”气喘如牛。
“因为是研究生课，苏老师要给我们讲‘悲剧哲学的诞生’。”
“什么！”惊呼连连。
“……你们不知道？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听说苏老师上学期开的影视鉴赏课很好啊。”
“是不错，但是他要求我们每看一部电影就写一篇一千字以上的英文读后感！”选课同学的苦笑换来此起彼伏的同情和庆幸：“所以像我们这样旁听就好啦。”
“但我们是外文专业的，选苏老师的课可以请教他各种专业问题，他会给我们详细解答。你们看，这是我的留学申请书，红色的全是苏老师的修改意见。”选课生自豪地掏出一叠资料，成功博得一片艳羡。
叮铃铃上课钟响，教授苏演同时从前门走上讲台。坐在第三排的秀秀猛眨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苏非——当然不是。父亲天庭饱满、浓眉如剑，脸型较苏非方正些，是极有智慧又长寿的好相貌，美中不足的是端正稍过，易惹纠纷。
与许多领导大腹便便、头顶“地中海”的慵懒形象相去甚远，苏演将一套藏蓝色双排扣西装穿得得体非常，配同系稍浅的衬衣与条纹领带更显儒雅，整个人仿佛是从电影里走出的古代绅士。也许是气质的关系，他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若非两鬓银丝闪亮，说刚刚四十也大有人信。
“大家下午好。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苏演戴上无框眼镜，略翻了下讲义。
底下传来微弱的笑声。选课的A女生对B女生说：“你输了，我早听师兄师姐们说苏老师十年来从没换过开场白。”旁边的秀秀不禁愕然，嘴角也扬起笑。
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是外文系的专业任选课，讲课的是留英多年的教授，全英文教学是理所当然的。外文院的课一门通常排两节一周，苏演中间不下课，所以一小时四十分钟后秀秀终于听到苏演用他堪比播音员的声音说了一句亲切的中文：“悲剧的真谛不是否定生活，不是消沉颓废，不是被巨大的痛苦所压倒，而是在苦难中仍然保持人的尊严，既不怨天尤人，屈从于命运，也不求助上帝，借逃避现实求得安慰。”
“Fear nothing, here I am. 愿大家都成为大写的‘I’。下课。”
鼓掌轰鸣，几个学生捧着各色书本笔记上前请教，苏演一一作答。不明深意的秀秀鬼使神差地立在一旁专注地瞧着，满心感慨：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技之长呢？
“苏老师，”有个女生吞吞吐吐的问，“有人说您要出国做一年访问学者，是真的吗？”
秀秀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感到身旁的同学全用紧张的目光盯着苏演。
苏演微笑道：“不，我不会出国。”
“哦……”大家不约而同地放松表情，但还有人忐忑却坚定地刨根问底：“可是那个，那个跳楼的女生……”
苏演倒是应得坦然：“我很遗憾，也想亲眼看她好起来。英国有句谚语——我在‘文法与修辞’的专业课上和你们讲过——如果想幸福一天，最好上理发店；想幸福一年，盖栋新房子；想幸福一辈子，必须当个诚实的人。一辈子只讲真话也许很难做到，很多时候我们要考虑人情世故，这样那样的利益。但对治学者而言，诚于学术是起码的职业操守。以后做学问也好做人也好，我对你们的希望都是有所谓而有所不为，但求问心无愧。”
慢慢地老师与学生都走了，教室里只剩秀秀一人静静立着。
“你在想什么？”
秀秀瞥了笔笔一眼，对它的神出鬼没已不觉意外，“我在想□□离开魂魄多久会死。”
笔笔没来由打了个寒战，低低问：“你想怎么做？”
秀秀诧异地望着扭曲的笔身，“我想有什么用，关键是你有没有那个能力。”
笔笔又吓了一跳，舌头都打结了：“什，什么能力？”
“招魂，招魂你会不会？把兰昕的魂招回去她就会醒吧！”秀秀眼光闪亮，莫名心潮澎湃。她扶住额头，不停地听到一个淡然的女声在耳边呢喃：帮她，包秀秀，帮她就是帮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诚实与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