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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执手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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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
“事情还是没有头绪吗?薛大哥可好?”秦紫婴朝上座正发愣的男子连问。
夜臻麟醒过神,放下茶盏,道:“放心吧,今日派人去牢里探视过,他安然无恙。”
柳星彦这时走进门来,他一见,连忙离座问:“如何?自严峰那打听到什么?”
柳星彦失落地摇摇头,道:“严峰说……薛大哥凶多吉少。”
希望落空,夜臻麟眸色一黯,背过身“砰”的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众人一惊,柳星彦更是劝道:“殿下莫急,毕竟现在负责此事的是你,葛隘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无视陛下的旨意。”
夜臻麟却长叹一声,双掌撑在桌面上,颓然道:“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敢辜负王兄与子鱼的信任。九天!不到九天的时间如何能查明真相……”
是啊,九天不长,可对他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蓝萱静静望着眼前郁愁满怀的男子,心下不得不感动:对手真正的意图,是借薛子鱼之事拉梁王下水,换作别人,定然想方设法先与薛子鱼撇清关系。而夜臻麟不同,他先人后己,出事后,他关心的只有兄弟和朋友。
她迈开了脚步,近了,很自然地将手放上他肩头,低劝道:“出去走走吧,透透气心情或许会好些。”
夜臻麟转过头,有些意外并略显迷茫地看着她。
蓝萱微一颔首,伸出柔荑等着,目光很恳切,对方不由自主握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离开,走向门外,走进彼此的世界……
思忧渐逝:这是第一次与她牵手,素净纤巧的手掌透着蕴人的水润。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掌端的剑茧,我和她竟已错过十七年……
心绻微妙:这是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宽大坚厚的手掌传来暖人的温度,没由来一阵心安,不知不觉,我已恋上这种感觉……
昏暗的街道上,“你……”两具孤单的灵魂同时出声。
均笑了一下,依旧是异口同声道:“你先说。”然后又都安静了下来。
定定而望,夜臻麟问:“为何……忽然……”忘了将问题补充完整。
蓝萱螓首微仰,凝视着他,淡淡笑道:“万物伦常,皆有不定之数。一人只要有心,定能化解厄运与痛苦。”
夜臻麟星眸稍讶,“你信命?”
蓝萱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不,我信你。”
对方惊诧难言。
于是,她叹了口气,问:“你一向冷静,这次却因什么乱了心神?”
夜臻麟叹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遂幽幽注视着王城的方向,情绪略显低落道,“事出当夜,王兄对我感慨‘三弟,这满朝文武中有谁真正值得大哥我信赖’。我没想到,他连我也开始怀疑了……”
蓝萱蹙下眉,轻轻一叹,“陛下这话未必真心。”
夜臻麟收回神思,“此话怎讲?”
蓝萱漆黑的瞳孔透出慧光,道:“董镶勾结叛军一案三审无果,周致戎对陛下而言,便只是个死囚,所以他的死并不会给陛下造成多大损失。然而薛大哥是你的谋士,他与周致戎的恩怨很容易成为别人陷害你的把柄。这一点,想必陛下比谁都清楚。”
夜臻麟浑身一震,“王兄当初……”
“对!”蓝萱接道,“陛下之所以不同意将周致戎交予薛大哥处置,正是怕别人说你假公济私。殿下乃性情中人,遇事若牵涉身边之人反而犹豫不决,睿智如陛下又岂会不知。是以陛下会说出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就连薛大哥临走前也叫你不必挂心。”最后她长叹,“他们是不想给你压力,不愿成为你的负担啊。”
夜臻麟怔怔,心下终于豁然:
是啊!关心则乱,唯有被置身事外时,他才最清醒。大哥刻意的怀疑实际是鼓励他莫受情感羁绊,薛子鱼请他放心,是不希望他有心理负担。未曾想,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竟不是自己……
“谢谢你阿萱。”他情不自禁牵起柔荑,用双掌紧紧覆住,深深注视着对方。
这份温暖由手背直传至心底,蓝萱雪颊微红,被他目光攫住难动,一时间竟是失语。
长街凄清,有风过耳,却带不走残存的无限深情。
他离开后,蓝萱便独自在东城墙下,寻了处小摊休息。
小摊卖的是馄炖,寒冷的冬夜吃上一碗最是驱寒。
只不过她并非为了热腾腾的宵夜而去,她看上的是此处的冷清,人烟稀少之地有助她思考问题。
支着额,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碗里的馄炖。双目清亮,凫凫热气熏上她双颊,寒风掠过,凝起几分苍白。
一碗新馄炖这时搁上桌面。
“蓝姑娘。”她侧头一瞧,只见说话之人似笑非笑倚在桌旁,正是羽歆。
秀眉皱了皱,“怎又是你?”
羽歆眉毛一挑,“就这么不待见我?”遂落座她旁位,笑意满满问:“我到附近办事,路过时恰见你在,你说,这算不算有缘呢?”
蓝萱未置一语。
羽歆见状,以为她仍介怀河间戏弄之事,便道:“你放心,那件事我不要你负责。”
适得其反,此话换来蓝萱一记白眼。
蓝萱胸中有气,兀自搅起馄炖,再懒得搭理他。
冷场了。
“恩哼。”羽歆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捧起碗啜下一口热汤,以掩尴尬。
待放下碗再瞧她动作依旧,又忍不住“啧啧”两声,道:“你这女人不仅脾气古怪,行为还很邋遢,瞅瞅,好好一碗馄炖都被你搅成什么样了。”
蓝萱低头,见碗里的馄炖确实已成糊状,不禁笑了一下。
她的心思本就不在吃上,于是也不管,继续想事情。
羽歆从旁执勺看了半晌,见她丝毫没有说话之意,不由细细打量起来。
目光停驻在她左腰的佩剑上,他瞳孔微缩,忽问:“你……你可曾用这剑杀过人?”
“没有。”蓝萱心不在焉回答。
羽歆心下一喜,又问:“那你拿着它作甚?吓唬人?”
蓝萱歪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欣赏他略显欣慰的表情许久,方一字一顿道:“我杀人从不使这剑。”
羽歆的手忍不住一颤,“叮——”汤勺一个没拿住,跌落进碗里。
前一刻,他看到对方眼里森然的杀气:冷漠近残酷,是睥睨万物的气势,是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而后他又看到了一抹伤痛:如烈火焚灼过后的黯淡,如落霞艳散余留的苍凉。
一个人的眼神如何能同时囊括这么多事物,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神色复杂,只记得曾在她回眸浅笑时痴累,也在她轻弹慢吟中沉醉过,还有细雪飘飞的河边,她秀飒孤绝的身影至今难忘。
若非适才那句,他决计不会将她同战争联系在一起。心乱如麻,百感交集,最后,他只能强压心中慌张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蓝萱离座,放下几枚铜板,不慌不忙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司徒蓝萱。”四个字后她离开,体态是轻盈的,却将每一步都踏进了男子心口。
羽歆目色怔滞,第一次,失了主意。
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久前他已然见过,而要幻阳斩草除根之时,他并不知这些人里头还有一个司徒蓝萱。
他下不了手,如何下得了手呢……
一阵凛冽的寒风这时擦着城砖呼啸而过,夜色彻底吞没她离去的身影。
似乎一切皆已成殇,但羽歆,却偏偏抓住了黑暗中那一点细微的光明。
“若你属于我,那一切就都有所不同。”他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深深笑了,然其实自初遇那刻起,他的命轮就已悄然改变,他不知道那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无尽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