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阿鹂

41、问情为何物

　　几日后清晨，墨香阁内。
　　“静肜姐的琴艺当真绝世无双啊！不像我身无长技。”上官钰离一脸欣羡托着香腮。
　　正抚琴的端木静肜一笑，“就你嘴甜，哪有那么夸张。”
　　上官钰离轻笑两声，视线不自觉向窗边那抹清影飘去，怪问：“蓝萱姐发什么呆呢？”
　　蓝萱循声回头，表情略显迷茫。
　　“别理她，她就爱这么发呆，尤其在我弹琴的时候……”静肜的嗔语带着几分无奈。
　　“唔？”钰离正欲问个究竟，却见蓝萱又看向窗外。
　　那样萧寂的神色不禁令她在心中慨叹：这女子仿若一缕清风，幽冷得令人心疼，但为何她平日里睿智的眼神却似极一人？
　　思量间，琴声已止。
　　“钰离，怎连你也发呆？难不成被蓝萱同化了？”端木静肜一脸好笑。
　　上官钰离尴尬一笑，蓝萱回过神，三个女子这便围坐到桌前品茶。
　　“钰离。”却听端木静肜眉眼弯弯调笑，“你那位鱼哥哥可真是人间尤物，给姐姐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见上官钰离一脸娇羞，蓝萱也不由来了兴致，“就是啊，我也想知道。”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认识。”钰离敷衍着，静肜上前呵她痒，一番求饶后，上官钰离轻声道来……
　　“那一年春天，十四岁的我同女伴在东夷城外沄水河边嬉戏。后来，河上飘来一叶扁舟，舟上男子衣袂轻飘，玉树神俊的容颜立时叫我挪不开视线。我怔怔望着他许久没有动，后来他有所察觉，便朝我的方向望来。”
　　“只是那么一个含笑的、微讶的的眼神就足以让我沉醉。我想，他的笑应是敷衍的，因为大部分女子在看到他时大概都有我这种反应，可我那时却突然不想让他以为我很随便，于是纵身一跃，飞到他跟前。”
　　“他似乎对我的轻功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换上招牌式的笑容。他问‘姑娘有何贵干？’，我说‘我欣赏他，想送他一样东西，让他第二天同时同地相候。’然后我就离开了，不再回头看他一眼。”
　　“第二天，他依约出现，而我亲手将母亲的爱剑和秘笈送给了他。我说‘你是我见过最衬这柄剑的人，希望日后善待它’然后就要离开，不过这一次，他却叫住了我。他问我名字，我告诉了他，问我年龄，我说我还没及笄。他笑了，晃了晃手里的长剑对我说‘明年此时我会再来找你’。我也笑了，因为得到他再见一面的承诺。”
　　“几天后，我被迫离家，从此开始了孤单的旅行……上苍眷顾，让我与他半年后在岭西城南再次相遇。”
　　“那天，他带着淡淡的泪痕从树下走来，我朝树的方向望去，意外地发现了一座坟茔。我们静静相视许久，后来他告诉我那坟葬的是他生母，并且说我和他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那一刻，我又笑了，至少他记住了我的模样，即使他思念的那个人不是我。”一声浅叹飘出樱唇，“感情这东西真的很怪，当初我对那个约定如此渴盼，可当我再见到他时，却发现自己远没有预想中欣喜。他是个谜，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也许跟着他会很累。所以我主动向他辞去来年之约，发誓对他永不纠缠。可他却笑了，和过去截然不同地朗笑起来。他说‘钰离，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打定主意娶你为妻，我不否认这里有我娘的因素，但我欣赏你的勇敢，更喜欢你的洒脱。你还年轻，不该早早被束缚起来，所以，尽情地游山玩水享受人生去吧，只要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原来，他一直在等，等我及笄，等我有天厌倦漂泊后回到他身边……那次，我有些惊慌失措地逃开。直到有天，我才惊觉，自己浪迹天涯不过是为了更快去兑现他的诺言。其实，他早就印在我心里了……”
　　恬丽的脸上徜徉着幸福的笑容，上官钰离最后舒叹道：“这便是我们之间的故事，短暂并无太多特别。”
　　蓝萱和端木静肜静静听着，心弦微微触动：这一对，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恋，没有荡气回肠的缠绵，相遇纯属偶然，倾心亦无殊由，似乎一直都很平淡，还带着莫名的伤感。但就是这样情系微妙，才能最终使两人互相吸引，彼此守候。
　　一曲悠扬的琴歌又起，长长久久，萦回在女子们心头。

　　两日后晚间，墨香阁内，琴声凫凫。
　　“一杯苦酒饮愁结，恨叹天意弄人缘。痴情怎渡神女梦，泪过无痕心伤遍……”羽歆趴在桌上喃喃低吟，眼神迷离望着手中酒杯。
　　端木静肜长叹一声，收起抚琴的双手，问道，“公子为何人如此伤情？”
　　“你认识的，就是那个……”羽歆忽地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视线调回到酒杯，神色苦涩自言自语道，“她曾许我来年一道看烟花，但她现在却不想跟我再有瓜葛。我不该的，不该对她下狠心，但我也是身不由己，有谁知道伤她比伤我自己更痛……”
　　静肜坐到他身边，蹙眉问：“所以你买醉，为了忘掉她？”
　　羽歆苦笑两声，“如果忘得掉何必求一醉。我只不过在麻痹自己，忏悔自己罢了。”
　　“既然忘不掉，那喝醉也于事无补。”静肜欲拿走酒盅，却被他压下手。
　　“别拿走！让我醉吧，只有醉了才能见到她。”羽歆双目充满乞求。
　　端木静肜无奈，由他继续喝了一阵，忽问：“你说的可是蓝萱？”
　　执杯的右手一滞，羽歆生生怔住。
　　“还真是她！”静肜摇头兴叹，“上次听琴时我就看出来了，是在那之前喜欢上她的？”
　　羽歆点了下头，道：“她第一次出现在客栈，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我的手下对她无礼反而受她所制，那时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姑娘如此倔强。”脸上浮起怀念的笑容，“晚间时，她一身白衣从二楼走下，素净不施一点脂粉，清秀脱俗叫人挪不开视线。因为我的一首诗，她回眸浅笑，从此，我的一颗心彻底沉沦……”
　　端木静肜蹙眉更深，“或许，你该知道她的身份。”
　　“我知道，她是朝廷新晋的‘宣威将军’。”羽歆颔首，“我还知道，她的心上人是梁王。”话尾笑容苦涩自嘲。
　　静肜叹了口气，“既都知道，又何苦那么执着？”
　　羽歆却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驻进了心里，想忘却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没有嫁，只要她没嫁，我就有机会。”旋又失落道，“然而因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对她始终无法坦诚相待，以至她对我的误会也越来越深……”
　　“不得已的苦衷……坦诚相待……呵呵……”端木静肜喃喃着，感同身受起来。
　　见她神色伤感，羽歆不由好奇问：“端木姑娘也有心事？可是为情所困？”
　　静肜斟过一杯酒仰脖饮下，道：“但凡青楼女子哪个没有辛酸往事。过去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岂料至亲去世后就被骗子拐卖到这种地方。好在我当时年幼，不用出去接客，之后又琴艺有成，总算混入艺妓之列。那些达官富豪虽对我眼馋，却都敬重几分。这些年，倒也平平安安。”
　　心绪万千，她落寞一笑，开始了述说……
　　“娘亲在世时，常常对我提起一位故人，许是说得多了，渐渐地，我也不由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故人之子产生了好感。”
　　“鸿兴元年，我在长长的羽林军队伍中一眼便认出了他，因为他和娘亲画卷上的故人长得一模一样。我欣喜若狂，几番打听终于获知他身份。我给他送帖，希望能够见上一面，不过他没有来，许是知道我身份后不想过多牵连。”
　　“请贴屡次没有得到回应，我却十分开心，因为我终于明白，他很正直，轻易不会涉足风月场所。后来他上了战场，杳无音讯，我却在这儿日夜为他祈祷。”
　　“直到不久前，他终于出现。那一天，我抚琴、他吹箫，共曳当年他父亲谱写的《重楼》。那曲子是娘生前的最爱，今后也将成为我的最爱。”
　　“现在我和他是朋友，往来渐多，相处也算融洽，但我始终没把我娘和他父亲的渊源告诉他，更加不敢对他坦露我的心迹。我怕、怕他看不起我，怕他一旦拒绝我们连朋友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端木静肜神情凄楚，羽歆也不由痴了。他想到雪地里那抹孤独潇飒的清影，想起除夕夜那个温婉柔和的微笑。他对蓝萱，似曾相识，眷恋之深，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他到底晚了梁王一步，倘若时光倒流，能寻她烽烟中，比之今日牵挂，幸福百倍。上天作弄，为何要他爱得如此辛苦？
　　羽歆怅然一笑，突然很想落泪，“蓝萱和你们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很真切，可对别人一直都很冷漠。”
　　“傻话，谁人不是如此。”端木静肜失笑。
　　“不是的。”羽歆摇摇头，“她的爱恨太过分明了。你见过她杀人吗？这样——”并竖两指在空中划了一圈，“就这么一剑，十几个人就都瞎了，还有——”直起身面色清冷道，“她临敌时眼神很冷，不带一丝犹豫，不管是谁，被她目光扫过都会觉得害怕。”
　　端木静肜闻言不由一哆嗦，心头却狐疑：蓝萱有这么可怕？
　　“所以啊，我很羡慕你们，至少她永远不会对你们露出那种森冷的表情，因为你们是她的朋友。”羽歆自嘲长叹，一字一字道，“而我，是她的敌人。”
　　端木静肜眉心紧蹙，正要接话，却听到庭院隐有簌簌声。
　　“星彦！”一声娇呼传来，她一怔，羽歆也猝地离座。
　　就听那女声再度响起道：“你身上还有伤，先别动，其它的交给我就好！”便是一阵刀剑声。
　　“他受伤了！”端木静肜猛然揪紧前襟，浑身惊颤正要冲出，却被羽歆一把拦住。
　　“是蓝萱啊！你还不出去？！”她不可思议望着抓住自己的人，失声大喊。
　　“安静点！你不会武功，出去反而令他们分心。”羽歆脸色亦是苍白。
　　静肜浑身一震，抓上他手臂乞求道：“那求你，帮帮他们！”
　　羽歆神色复杂，“等着，别出去。”终于从阁楼一跃而下。
　　端木静肜六神无主，一人怔怔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