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十五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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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异变忽起，不但让龙小云递出一半的剑招生生顿住，就连在一旁观战的众人也皆是一惊，场上场下数千道目光齐射向那忽然跃出之人。但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相貌难以辨认，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但方才跃出之时的身法灵动又不失沉稳，却不知他究竟是六大门派的门人还是明教中人。
原本场上李寻欢与龙小云一战形势已明，六大派更是准备待李寻欢一倒，便即上前将明教屠戮殆尽，岂料变故再起，横中岔出这一段枝节来。明教与正派人士均感愕然，各自议论纷纷，谁也摸不轻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来路不明的奇怪少年，又是何方神圣。而场中李寻欢望着那挺身挡在自己面前的陌生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闯荡江湖至今，十余载岁月中，他经历了大小数百次的武林争斗，虽未逢一败，战绩骄人，但却少有人知道，即便是遭逢再强劲的对手，再凶险的劫难，李寻欢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虽号称交友无数，知己却寥寥无几，自然从没有幻想过会有什么人会在他危难之际施以援手，他不需要，或者说没有几个人认为他需要。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唯一能够坚持的保护自己的骄傲，如今，这样的骄傲却在百年前的世界里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而眼前这个施以援手的少年，不仅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与他未曾相识。
此时的大殿中央，三人对垒却难分敌我，局势早已混乱，那少年愣愣地立在中间却不再言语，似乎有些犹豫，李寻欢则轻轻地掩口咳嗽，暗自凝聚内力将体内的寒气强行压下，而龙小云的满腔愤怒，更是因为剑招被强行阻断，无处发泄，气得连手中的长剑都险些握将不住。
“怎么是他？他不是让灭绝师太三掌打死了么？”
眼见李寻欢暂时平安无事，不悔的心才稍微定了下来，却不想听到宋青书在旁一阵嘀咕，心中好奇不由地转头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宋青书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偷偷望向大殿右首的峨眉派诸人，再看向台上那个破衣烂衫的少年之时，面上不觉露出异色，一声冷哼，扭头不再言语。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在问你话呢！”
殷梨亭见不悔吃了闭门羹，而宋青书又不愿再说，不由地轻叹了口气，随即解释道：“你和小云这支队伍出发的晚，脚程又慢，所以还没等你们到光明顶，大师兄率领的武当大队人马便已在一线峡跟其他几派汇合了。三日前我和青书奉命带了几十名武当弟子前往山下迎接峨眉派，正好碰上他们和明教锐金旗血战，灭绝师太用倚天剑斩断了锐金旗中自副旗使以下，所有教众的臂膀，场上那少年或许是看不过去，便跳出来打抱不平，就如今日这般。”
不等殷梨亭把话说完，不悔嘴巴便是一撅，脸上尽是嘲讽挖苦之色：“哼，那灭绝老尼心性狠毒，早该有人站出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不悔！武当与峨眉向来同气连枝，灭绝师太在江湖上也是德高望重，你身为后辈，怎能如此出言不逊？”深知此时情况复杂，六大门派的联盟不能在此时因为不悔的一时气话而出现罅隙，殷梨亭压低了声音厉声责道
“我从来就不是你们武当的人，你拿她当前辈我可不会！”别人如何看她说她，她都无所谓，可眼见殷梨亭竟如此沉声责骂，不悔心中却是又惊又怒，心中一阵委屈，开口辩道，“六……六叔你当真不知我娘她是怎么死的吗？”说道最后，不悔已然眼眶微红，哽咽不语。
方才话一出口，殷梨亭便已后悔，不悔少不更事，说话不知轻重，但心直口快天性纯良，他又何苦如此较真，苛责于她。此时见她眼中含泪，心下更是不忍，待要说些抚慰之言却又苦于词穷，无从说起。
抬起手，递过一方粗布手帕，殷梨亭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知道。”
这边杨不悔和殷梨亭还在对答之时，龙小云已再次动了手，长剑一摆，一式“玉带围腰”又向李寻欢刺去，方才那跃出拦挡之人见状便要出手架开，却听身后李寻欢淡淡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援手。”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李寻欢已闪至龙小云面前，手腕一翻，屈指便向剑脊弹去，龙小云冷笑道：“不自量力！”腕沉剑转，横肘一剑又已刺来。这一剑来势极快，方位又极是刁钻，李寻欢不及反应，只得仰身后退，足尖沿着大殿的地面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龙小云身形一腾而起，紧紧追赶。
忽而一股劲风迎面袭来，龙小云一愣，未及反应，却见那适才出手的少年挥袖向他剑上卷来，口中喝道：“这位范右使已然身负重伤，你还如此咄咄相逼，未免太趁人之危！太师父……武当门下，岂能教出你这般弟子？”
龙小云一怔，他今日方才见到这奇怪少年，可不知为何却有一股熟悉之感，虽只一面之缘，却觉得此人必与自己有极大干连，思维稍微一滞，那一剑便被那少年的袖子拂中，一股温和阳刚之力沿着剑脊袭将上来，两股内劲一撞，竟是将自己身上内力尽数吸收了去。龙小云脑中霹雳一闪，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可眼下这般情况，他怎能顾得上理会，当下一个挺身站住，右手平平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冷冷笑道：“原来明教右使就这点能耐，躲在个黄口小儿背后，算什么汉子！”
李寻欢在离他不远处立定身形，两人隔着那少年彼此对视，一时场上气氛竟有些诡异，片刻后，只听李寻欢缓缓道：“龙少侠说的是，这位小兄弟，你的好意在下心领，还请小兄弟一旁歇歇，在下自己料理这场子便是。”
那少年闻言猛然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望过来，李寻欢和他目光一触，但见其中神光湛然，心知这少年是个了不得的高手，小云若真与他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儿，何况以李寻欢的骄傲，岂肯真让这少年代替自己下场，当下只微微一笑，径向龙小云道：“龙少侠若是还要再比，在下自当奉陪。”
那少年见他执意下场，不由大急，忙忙道：“你……范、范右使，你身上有伤……不必、不必勉强……还是我……”
他话音未落，却听龙小云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无名无姓一个山野小子，也跑到这里来撒野，你师父就是这么教导徒弟的？”
他这话里前后透着矛盾，然而多数人的注意力此刻尽数放在李寻欢身上，有几人便是听到，也只当作龙小云讥嘲对方。那少年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没师父，也没人教导我什么！我……我可不是无名无姓之人，我……”
龙小云冷笑道：“那你有胆子的，倒是自报家门啊。”
那少年再忍耐不住，大声道：“不错，我是个山野小子，也没什么本事来历，可也是有名有姓，我姓曾，我叫曾阿牛！”
此言一出，旁人还不觉怎的，李寻欢和龙小云眼中却双双变了颜色，一旁殷梨亭眼中却有光芒闪了闪，杨不悔站在他身边，心下却一阵揪扯。
龙小云只是稍稍一愣，便即回神，看向那自称“曾阿牛”的少年道：“什么牛啊羊啊，我可不吃这一套，”他刷地一摆剑身，指向李寻欢道，“来，我可要再讨教范右使的高招！”
李寻欢此刻终于明了前来之人的身份——留在李园的残篇典籍里记载的清楚，拯明教于危难之际的少年，正是化名“曾阿牛”，武当张翠山和天鹰教殷素素的后人，张无忌。这真正的救星既到，自己在场上想来也没多大用处，李寻欢思及此处，正欲劝龙小云就此住手——他们都是来自明朝，并非此间人士，若有什么不妥之举，只怕所牵涉的便不仅仅是几条人命而已——谁曾料到，龙小云出口嘲讽张无忌不算，竟是再次向自己搦战。
换作寻常之人，便是打算此刻停手，被龙小云这句话一激也是进退不得，更何况李寻欢此时的处境进退维谷，若是迎战，不知会给后世惹出何等麻烦，可若是不战，只怕明教数百年的基业，便要尽数葬送在自己手里。
——罢了！
李寻欢一念及此，再也犹豫不得，当下轻弹袍袖道：“既是如此，龙少侠得罪了。”
龙小云冷哼道：“废话少说，受死吧！”
说罢一挥手中长剑，复又合身扑上，一式“苍松迎客”使得凌厉已极，李寻欢身形一展，竟是不挡不避，径直冲入了剑网中去，龙小云剑招铺开，将他尽数笼罩其中，但听得丁丁当当声响不绝，场下围观众人连同一个立在场中的张无忌，皆是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比斗。
片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剑网顿散，两条人影各立一方，龙小云手中，却只剩下半截断剑，众人目光四下游移，却见李寻欢脚边躺着一枚亮晶晶的剑头，不禁都是一怔。
众人适才见龙小云出剑法度严谨，招数精奇，丝毫不见慌乱，的确是名门子弟的风范，而那光明右使已然身受重伤，还以为这会是一场好战，岂料须臾之间，胜负已分。
李寻欢一手捂在唇边，轻轻咳嗽，低声道：“小……龙少侠……你没事吧？”
龙小云脸罩寒霜，冷冷道：“在下岂敢有事？还要多谢右使高抬贵手，否则我这身好不容易练成的微末功夫，还得被再废一次，前辈大恩大德晚辈不敢忘，来日定当涌泉以报。”
说罢，将手中断剑一抛，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李寻欢听闻此言，心下大痛，身形便是一晃，脱口叫道：“龙少侠……”龙小云头也不回冷声道：“怎么？范右使还打算留下我这条小命不成？”
李寻欢刚欲张口辩解，岂料喉中一甜，忙伸手掩口，却已不及，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洒在大殿青砖之上，身子晃了晃，软倒在地。龙小云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径自回归武当本阵。
“快！快来人，把范右使扶下来！”
眼见李寻欢口喷鲜血倒在大殿之中，韦一笑不由地心中大急，忙四下环视寻找明教里有无伤势较轻的教众，可上前抵挡一阵，哪知放眼望去，大殿北侧黑压压的一片伤者席地而坐，虽个个咬牙坚持，但无一不是动弹不得。
正在踌躇不决之际，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眼角，韦一笑忙扭头望去，只见一身着黑色教服的洪水旗教众跃众而出，奔到大殿中央，将重伤倒地不省人事的李寻欢抱回明教阵营，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再看向大殿中央那个跳出来充当和事佬的少年，青翼蝠王长叹一声，不觉悲上心头，看来明教覆灭只怕是在所难免了。
而大殿这头，龙小云已缓步回到武当派的队列之中，宋青书见状嘿嘿一笑，迈开步子迎上前去。
“让开！”见去路被对方拦住，龙小云原本就阴沉的表情更加笼上一层寒霜。
宋青书面上笑容不减，心中却满是幸灾乐祸，故作关心的问道：“龙师弟，先前你还大张旗鼓的上前挑战，怎么才一招就被对手折断兵刃，败下阵来了？你这一战可算替我武当争足了面子，难为太师父这八年来对你照顾有加，却不知你这次回去之后，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面对宋青书如此嘲讽，龙小云剑眉一挑，怒极反笑，“张三丰又不是我什么人，功夫他爱教便教，我学与不学全凭心情，用不着宋师兄你来嘘寒问暖。”
“你……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宋青书闻言脸色大变，立时便要发作，不想龙小云却比他更快一步，起手便是武当擒拿中极其厉害的虎爪手，宋青书还未及张口呼叫，只觉手腕一阵痉挛，瞬息之间脉门便已被扣住了。他二人比肩缓缓前行，距离只在咫尺，旁人只道他们是拉手亲近，却不料龙小云已然偷袭成功。
脚下速度不减，龙小云侧首冷笑道：“宋青书，你如果还想在保住你武当第三代首座弟子的位子，就最好滚回你爹身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当个乖儿子，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的那些龌龊事哪天不会传到什么人耳朵里，让你这少年英侠落得身败名裂，那才是给武当长脸呢。”
“你！”八年相处下来，龙小云的个性宋青书知道的一清二楚，知道抵抗挣扎无用，但要他就此低头服软也很不甘愿，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
龙小云冷冷一笑，却也不再用强，就势松开手，正欲独自前行，忽又想起什么，停步侧首，眼中尽是讥讽之色：“宋师兄，你与其成天在我面前说那些没咸淡的酸话，还不如把精神多放些在场上那个愣头小子身上，以后你要头疼的事还多着呢。”不等宋青书回话，他已快步来到殷、杨二人身边，向殷梨亭微微点头，施了个晚辈谒见之礼，“殷六叔，有六派众多高手在此坐镇，料想应无大碍，请代我向宋师伯致歉，我想带不悔先行一步。”
殷梨亭闻言微觉诧异，当初小云和不悔恳求良久大师兄这才同意他二人随队而行，如今才来到光明顶大殿不久便要早早退场，不知是何缘故，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龙小云已牵起杨不悔的手，暗暗用力捏了一下，沉声道：“不悔，走，跟我去个地方。”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李寻欢悠悠转醒之时，耳畔听到的便是这庄严肃穆的祝祷之辞，寥寥数语却饱含深意。这几句经文他曾经在李园的残缺典籍中看到过，想是明教教众每当身死之前都要念诵，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缓缓睁开眼睛，李寻欢微微侧首望去，只见明教和天鹰教的教众，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之外，各人皆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明教自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天鹰教自殷天正以下，直至厨工夫杂役，个个神态庄严，口中齐声念诵明教的经文，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
忽然记起自己倒在大殿之上的情景，李寻欢心中一颤，总坛上下数千人，还有能力一战的唯他而已，如今他却身处明教一干伤众之中，莫非败势已定，六大门派围攻即将在光明顶大开杀戒了？想到这里，李寻欢更是焦急，深提一口真气便要站起，却觉胸口突然寒气急增，肆意翻腾搅动，身子忍不住一颤，喉中一阵腥甜，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别动，你几番恶战功力耗损太多，又中了成昆的幻阴指，体内寒气肆虐，须得收敛心神，用真气全力抵御，才不会加重肺脉的损伤。现在先别说话，我来助你顺气归源。”
忽听身后有人说话，语毕伸手助李寻欢摆正身子，随即双掌朝他背上拍出，正是玄门运劲导气的功法。李寻欢一怔，还未完全明白那人话中之意，但觉一团暖气从掌心自后背几处大穴渐渐汇入自己丹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心中顿时明朗。虽知此时开口会阻碍伤势恢复的进程，但忽得旁人如此不惜耗损功力为他归顺气息，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表示，正欲开口说话，却听背后那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
“飞刀，对不起，我来晚了。”
转瞬之间，生死一线。
缓缓地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感受着在那被冰冷剧烈的疼痛折磨下，依然跳动的节奏，李寻欢缓缓地阖上眼睑，复又睁开，微微一笑，原来，自己依然渴望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十五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