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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高 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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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高洋率军由西边前往长堑,诏令司徒潘相乐率精骑五千自东道前往青山。长广王高湛和孝瑜等人走的是西道,但并不和皇帝的大军同行,而是自率八百精兵脱离了大队往同样的目的地——阳师水行进。
皇帝这次露头袒膊和士兵一起翻山越岭昼夜不停地行进。皇帝的计谋便是出奇制胜,派出孝瑜等人在山野间行进,是要借此打击散兵游骑,断绝契丹两部的通讯。这支小队若被发现,虽然于大局无碍,对皇帝的计策却有所影响,因此众人也分外谨慎。
孝瑜算准了时间,不能比大军先到阳师水,不然一行八百人就会被围剿得一干二净。他们行走的小路,虽然路况极差,但是毕竟是一条捷径,因此为了时间上的打算,一直走走停停,并不着急。只是野外露宿的过程相当痛苦,他们走的路上荒无人烟,山中夜晚寒冷异常,虽然已是冬季,山里却有不少毒虫野兽。
孝珩咬着牙,把左手从潭水中抽出来,用布擦干。没有医官随行,被毒虫蛰了的手肿了一天居然开始溃烂,却没有任何人有解决的法子。一把野草丢在脚边,孝珩抬头看见了任城王高湝:“十叔。”
“去年我在行军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当时恰好药用完了,医官就拿了这种草来捣碎给我敷上,效用很好。不知你是被什么虫咬的,我当时也不像这样严重,但是不妨尝试一用,或许有效。”说着蹲了下来,挽起衣袖。
孝珩制止了他:“潭水冰冷入骨,还是我来吧。”将刚刚擦干的手再次伸入水中,摸了一块石头,把草药放在潭边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小心捣碎,拣了碎末敷在红肿的手腕上。
高湝看着他的动作,忽然笑起来:“写字作画的手,果然和我这种粗人是不同的。”
孝珩愣住,看看自己的手,又往高湝手上看去。高湝大方地把手伸到他眼睛下,孝珩皱了皱眉毛,他仍然不理解高湝的意思。高湝笑着动了动十指:“看我的掌心,茧子都结得比手背厚了。”他的指腹和掌心确实结了厚实的茧,一看就是长年练武。
孝珩看着自己,手心和指尖结的都是薄薄的茧,手心的茧是练武所得,指尖的茧是弹琴所得,但是唯一结得厚的,是右手中指侧面的茧,那是长时间执笔的结果。高湝有点羡慕地说:“你的手白皙纤细,我这武人的手,却是这样粗糙呢。”
魏晋以来人们崇尚容貌修饰成风,但是任城王高湝在孝珩的印象中不是一个拘泥于这种细枝末节的人,他不好修饰,但是从来都打理得很清爽。高湝今天突然对这样的事情发感慨,让孝珩觉得奇怪。
看到孝珩眼中的疑问,高湝爽朗地笑笑:“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孝珩别介意。”因为年纪相仿,孝珩无官职也无爵位,高湝就直唤他的名,向来对人拘谨的孝珩也是因为这样才叫他“十叔。”
“从前格外羡慕襄城王兄琴弹得好,我请老师教我弹琴,却怎么样也学不好,后来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声律的天分,因此放弃了。至今也是分不清宫商角徵羽。”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听说从指骨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有学习音律的天赋?”
孝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曾听说过。”但记忆里又好像有类似的话语。
“哈,我是信了。”高湝笑着说:“我远远观察过襄城王的手,手指与你一般细长,骨节相似,而你们都精通音律,这说法倒是应了。”
孝珩苦笑:“十叔,手长得这样的,还是大有人在的啊。”
高湝的目光落到孝珩腰间,那悬挂着曜璎缝制的一只装笛子的袋子:“这笛子是你的心爱之物吧?这样困难的时刻,都带在身边。”
孝珩低头望了一眼,解下带子,却没有取出来笛子,而是爱惜地抚摸着绸袋:“这是先妣的遗物。”
“听说过,令堂王昭仪,是奏笛的能手。”高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弯起来,而他据说是遗传自母亲的闪闪的桃花眼和过世的文襄帝高澄一样。孝珩不由想起和父亲长得九分相像的九叔长广王高湛,他唯一不同于高澄的地方就是没有那样一双桃花眼,而是和其他很多兄弟一样狭长的眼睛,只是他的眼神阴郁。
高湝指着孝珩手中的袋子问:“这装笛的绸袋,也是令堂的遗物吗?”
孝珩脸色一僵,虽然令他尴尬,但他并不因为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生出厌恶的情绪,孝珩重新把它系回腰间,对高湝浅浅一笑。
高湝是聪明的,而且坦诚的个性让他从不刻意去韬光隐晦,他的低调也该是性格使然,他的这种性格,使他拥有很好的口碑,皇帝也常常表露对他的器重,只是高湝本身不太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从孝珩的表情里悟出了什么的高湝也毫不忌讳地问:“送你这个袋子的另有其人,可是你的心上人?”
孝珩不答。
高湝并不死心:“可是我见过的那位曜璎姑娘?”高湝只见过曜璎一次,也是好几年前,因为当时就看出了些苗头,每次看到孝珩就会想起她来。
听到曜璎的名字,孝珩怅然垂首。高湝仅看出他们也许是钟情对方的,但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有些什么事,孝珩的反应让他忽然想起最近孝珩定亲的事,想必和曜璎是闹得不愉快了,高湝识趣地闭口。
“山中有人。”孝珩的眼睛一凛。
高湝屏息静听,除了近处士兵的呼噜声和偶尔的几句窃窃私语,以及己方的战马踩着草、打响鼻弄出的一点声音,没有任何声响。
“叫醒大家,是契丹人。”
还想问孝珩怎么知道的,看到孝珩严肃的神色,高湝也没有多问,迅速返身回去。正坐在树下和孝瑜说话的高湛听完高湝的话,不屑地睨孝珩:“我们均未有发觉,你又如何知道?”
孝瑜拍了拍他:“小心为上。”高湛不太乐意,但看见士兵们都已起身,也只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