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30、永 安（四）

　　曜璎靠在窗下抱着琵琶，时而用手指挑两下弦，凝结寒霜的眉间不曾舒展。郑夫人喝了一碗药，也许因为药味难闻，素手轻轻压在胸口。曜璎看见她的动作，浅浅笑了出来：“四郎真有福，这么快就要当爹了。”

　　郑夫人脸颊稍稍泛红，笑得有些羞涩：“王爷这两日还是没有出过卧室吗？”

　　“至少未来见过我。”曜璎狠狠拨了一下琵琶，崩出一段指甲：“王妃病得不轻啊，一直都不见好，还让孝珩半步离不开。”

　　郑夫人顿了顿，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对她说：“如果只是身子不适还好说，王妃怕是病心——王爷和郎君都是怕曜璎姑娘不好过所以不曾对你讲吧，前次主上在城东马射，曾经召见了王妃。”

　　曜璎没有什么反应，但郑夫人看到她的瞳孔在变化：“主上召见王妃？是为什么？”郑夫人低头，这样的神态足够曜璎明白了。曜璎“哼”了一声：“那个疯子，越来越疯了。”

　　“曜璎姑娘。”郑夫人轻唤一声，向她眨了眨眼睛。曜璎抿了抿唇，她听孝珩和长恭说过，主上似乎把所有臣子的行为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极可能在每个府邸里都有他的眼线。

　　曜璎倚在窗下，对王妃本身她并不担心什么，只是明白了在这种时候，孝珩陪在她身边，自己不应该埋怨什么。心情烦乱的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不知道经历这样一场变化，孝珩以后会疏远王妃，还是越来越疏远自己。尽管和王妃针锋相对已久，出于对同是女性的王妃的同情，她不希望是前者，当然她更不希望是后者。可如果要像从前一样，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孝珩！”睡梦中惊醒的王妃下意识地把手向身边探去，抓到了另外一只手就死死拽住，用尽全部的力气。孝珩看了一眼被王妃的指甲深深扎进的手臂，抬起左臂抚摸着她的额头：“我在这里。”

　　王妃一把拽过他的手臂枕在头下：“你没有离开吧？”孝珩摇摇头，温柔的笑容仿佛是叫她放心。王妃松开了自己的手，发觉指甲缝里有异物，当看清那是鲜血与碎肉时，脸色惊慌起来，赶忙拉过他的手臂察看：“我，弄伤了你。”

　　孝珩的手臂上有新掐出的口子，也有斑斑点点的褐色结痂。王妃心痛得流泪，知道是自己造成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孝珩把她的手放回锦被下：“都不是大问题。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你是不是想——去找她？”这才是王妃最深的忧虑。孝珩要是有这样的想法，她不是不能理解，但她无法接受。孝珩轻轻摁着她盖到腰间的被子：“我会等你好起来，暂不会同她见面。”

　　“二哥，”长恭站在屏风旁，面色沉郁，犹豫了好一阵子，开口轻声说，“主上派人来传诏令，过几日主上将在东山大宴，高氏妇女都要赴宴。”

　　孝珩怔怔看着他，和长恭一样，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王妃一听到长恭的话立刻坐了起来，缩成一团惊恐地喊道：“我不去，不去！”孝珩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好，你不用去。”这句话像咒语一样让激动不已的王妃镇定下来，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缩在孝珩的胸膛。

　　“二哥——”长恭默默咽下了话语。王妃不去，孝珩将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他不敢想。他心中更加纠结的是，自己该怎么做。要像孝珩一样抗旨太难了，而郑夫人刚刚怀孕，让她去，就是把自己的妻子都送入虎口，这让他在郑夫人、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抬不起头。

　　孝珩看着长恭：“不必为我担心，我会有办法的。”长恭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孝珩把王妃放下躺好，王妃仍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孝珩笑道：“让我离开一下，好吗？我去为你解决这件事。”

　　王妃迟疑着松开了手，孝珩即将转身，她大声唤：“孝珩，你要用什么方法？”背对着她，孝珩轻轻摇头。王妃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回答，但她相信孝珩，从来没有会令他束手无策的事：“早去早回。”孝珩颔首。

　　“后日之前为我办妥此事。这不是大事，但是，它关系你的前途。”

　　“请王爷静候佳音。”尉相愿俯首。

　　狭小的车厢里曜璎垂着头，孝珩含笑的眼眸一直注视着她，她说不上这种感觉是好是坏，而在这个多事之秋，坏事发生的概率远远大于好事。这也许是她不喜见的什么事的预兆，若是这样，她宁可一切像往常一般，宁可让孝珩陪伴在王妃身边，而自己在一墙之隔默默地等待。

　　“孝珩，”曜璎抬起头，“让我下车吧。”

　　孝珩流露着惊讶：“为何？”曜璎低下头，下颌靠在了交叠的手上。孝珩隐隐也能感觉到一点她的不安，轻笑：“那么不信任我？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曜璎苦笑：“王妃不需要你陪了吗？为什么带我出来？”

　　“不过是想令你开心。”孝珩按着她的眉心。曜璎的眼神像一潭清澈得可以见到底的水，她是什么样的心情，都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得清清楚楚。牛车晃动了一下不再颠簸，孝珩拉起曜璎的手：“到了。”

　　车外的景象令曜璎怔住，孝珩牵着她下了牛车。“带我来此，也是想让我开心？”曜璎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随我进去吧。”和曜璎并肩走在一起，没有侍卫和婢女的跟随，只是偶尔有路边的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孝珩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行为，原来这种感觉如此令人轻松愉悦。“你说过你住在这里，十几年，就不想回家看看？”

　　“多少年了？”曜璎疑问。曜璎也说不出这巷子里是否变了什么，所有的东西都很陌生，但好像又都见到过。曾经居住在这儿的日子恍如隔世，不是今天他把她带到这里，她恐怕会将有关自己的这一段过去彻底遗忘，忘记了自己还有父母，有自己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