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31、永 安（五）

　　郁郁葱葱的槐树依然在，茫然的面容上划起微笑，快步走到树边，白皙的手摩挲着粗糙树皮，打开了手指好像在量着树身。“如你所说的话，这棵树有些年头了，可不像人一样长得那么快呢。”孝珩在她身后笑着说。

　　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脸一红，曜璎向别处探寻着什么。一声长长的“嘎”，打开的院门里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见两位奇怪的客人，发着愣。曜璎抬头，望望那屋顶，那屋子是——

　　“四姐？”少年轻轻地问，问出之后就后悔，面前的这贵族女子，又怎么可能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前方的少年敬畏地低下头，凝视着他半晌，曜璎走到他的身边，按住他即将关上的门：“白泽。”白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起头，面前的女子眸中光动，还有掩不住的忧伤。

　　看到远远走过来的男子，白泽再次睁大了眼睛：“你——是那位贵人？”曜璎疑惑地转身看孝珩，白泽解释说：“四姐，大哥死了，这屋子早被大嫂卖了，三姐嫁给了河间商人，我和娘跟着二姐住在城南。昨日有一个官爷来找我的，让我回到这里，等候贵人驾临。”白泽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不想自己脏兮兮的双手弄脏了她雪白的衣衫。

　　“如今才为你做这些，是否太晚？”曜璎摇摇头，眺望波光粼粼的水面，朝阳初升，把一江水都染成金黄。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孝珩从怀中取出一支步摇，插进她的发髻。曜璎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簪在自己头发里的步摇，淡淡一笑。孝珩望着她美丽的面容，怅然一叹：“白泽在前面，我们走吧。”

　　曜璎虽然不说话，但孝珩知道她的心情，从昨天见到白泽开始，就一直很开心。此时她望着水面，时不时笑容就会浮上脸。孝珩怔怔望着她的侧脸，还是同从前看到的那样，比起寻常的汉人少女，过分棱角分明的脸，少了几分娇娆，却显出几分难以亲近的冷漠。

　　“曜璎，若去了江南，你打算如何谋生？那样，你便不是宗室女子了，不能享受朝廷供养了。”

　　曜璎思考了一阵子：“最最不济，就卖艺维生。可是有孝珩在，以你的才华，真得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吗？”

　　她的反问让孝珩一时间恍惚：“我怎么会让你沦落到得去抛头露面？”他认真的表情让曜璎忍不住笑意。孝珩从未表现得如此迟钝，在曜璎灿然笑容中露出茫然的眼神。

　　曜璎怔了一怔，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在江边泊着一只船，并非游船，是适于远航的船只。船尾上的少年使劲朝他们挥着手。曜璎正在疑惑，孝珩拉起了她的手向着船漫步而去：“如今你还想去江南吗？”

　　“孝珩——”惊讶和淡淡的欣喜写在曜璎的脸上，孝珩回头，温润的笑容比任何的承诺都要令人安心，“可是——”曜璎不敢把话说出来，生怕多说一句，就会动摇孝珩的决心。

　　“四姐！”白泽站在船板上，向曜璎伸出手来。

　　孝珩向她点了下头，曜璎握住白泽的手，踩上船板。船因突然的压力稍稍晃动了一下，白泽扶着曜璎站稳，曜璎回头，却见孝珩站在岸上不动，笑容温润如玉，眨动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从双腿开始，整个人都像要一眨眼的时间里被冰封，脸上僵硬着笑容。

　　孝珩弯下腰，解开捆在木桩上的绳子。把绳子扬手撒到水里，他向白泽挥了挥手，却不肯正脸面对他们。

　　“郎君……”艄公打起了桨，船渐渐离岸，白泽拉着曜璎，生怕她做出什么举动阻拦不及。

　　曜璎望着孝珩没有半分表情，良久，右眼先滚下一行泪。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下一句应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而他们之间，只能相约，不能偕老。

　　曜璎垂下眼帘，默然以应。孝珩凄楚笑道：“我往下游走。”

　　“四姐，”白泽轻轻摇动曜璎的手臂，“他走了。”湿润的睫毛下争先恐后地滚落泪水。白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望着孝珩渐渐走远的背影，喝声艄公往下游划。

　　“白泽，往上游走。”

　　白泽诧异地看着静静窝在门边一言不发的曜璎：“四姐，不去找郎君了吗？”

　　曜璎摇摇头，扶着门站起来。船舱内搁着几口大箱，案上躺着一只琵琶，是曜璎寻常用的。壁上挂着一柄剑，曜璎走过去，取下宝剑在手里细细观摩：“龙泉……”是陈昙朗赠送给孝珩而孝珩又转送给自己的剑，剑身上还有陈家的标记。“他原来，早就安排得如此周到。”把剑轻轻贴在脸颊上，苦笑。

　　“四姐！”白泽一把夺过剑抱住，惊慌地看着曜璎。

　　“你看低我了。即便没有孝珩，我也可以过下去。何况，不是有白泽在我身旁吗？”曜璎走到席上坐了下来，琵琶躺在她的面前，她忍着眼泪。

　　白泽跪在她身边：“四姐，郎君对你说往下游走啊。”

　　“他对我说，是要我自己心甘情愿。”孝珩不忍心逼迫她独自一人离开，把选择的权利留给她，如果她仍然固执地不要和他分离，他便随她而去，如果她愿意尊重孝珩的意愿，孝珩能够更放心她独自离开，而自己也不用为此承受更多的愧疚。“他既然不愿意离开，我何苦强求？”

　　天色昏黄，孝珩走过一片荒草，漳河水又在眼前。河水橙红，和早上分别之时一样。

　　孝珩驻步在岸边，翘首望向上游。因为炎热和干旱，漳河水位剧降，也没有人再划着船出来捕鱼捉虾，此时整个河面竟然空荡茫远得令人晕眩。江流平静，等了很久很久未见一点响动。直到日沉西下，斑斑点点的星光闪烁。孝珩凄然一笑，解下笛子举在口边，对着空荡的江面幽然出声，呜呜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