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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永 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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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捧着药碗走来,正好看到长恭站在门外:“四郎君?”婢女看了看门内,示意他进去。长恭犹疑地盯了她一会儿,走上前把托盘拿在手里,轻轻跨过门槛。
郑夫人坐在胡床上,飞针走线,头发披下,窗外打进来的光射在她脸上,让她的脸色格外苍白。长恭在屏风后踌躇,直到郑夫人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来到,微微仰首。长恭向内室走过去,始终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把托盘在案上匆匆放下:“让你受委屈了。”眼睛也不敢抬起,慌忙走出外边去。留下孤独的郑夫人苦笑,放下了针线走到案边,端起药碗。
空了的药碗放回案上,看见长恭在屏风后躲躲藏藏的身影。长恭正看着郑夫人,知道自己藏不住了,隔着一扇屏风,小声地问:“不怕苦吗?”郑夫人轻笑,摇摇头。长恭低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在屏风后面的影子也消失了。
远远望见长恭独自倚在柱子上,孝珩不声不响来到他身后,长恭早已发现,只是没有反应:“二哥,过几日,我想到边关去。”他的语气听得出,是无奈之下的决定。
孝珩没有理由不同意:“好。虽然我以为,郑夫人身体欠佳,你应当留在家中更好。”
长恭轻哼了一声:“还有一事。曜璎呢?”孝珩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长恭冷笑:“为了二嫂,你将她送走了?二嫂离不了你,就放心曜璎一个人走吗?”孝珩似笑非笑,目光在屋宇间逡巡。长恭知道他不会回答,作了一揖,缓缓走开。
永安王高浚自那日在东山的事情之后被皇帝高洋打发回地方上,气愤难忍,在路上又向高洋上疏一封。高洋浑浑噩噩把奏疏看了几遍,丢在了脚边。听到宦官禀报河南王、长广王到,迷迷糊糊才睁开眼睛。
“臣弟长恭乞求离开邺城到边境去,特来请示陛下。”
高洋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用了一些时间消化孝瑜的话:“可,朕封他通直散骑侍郎。”长广王高湛看到高洋脚边的奏疏,有些好奇,多瞄了几眼。高洋发觉了,捡起来奏疏,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闷声叹了一下,道:“去让魏收作诏,朕要把永安王召来晋阳。”
“陛下?”高湛神色惊讶,难道高洋决定重用高浚了?然而高洋什么表示都没有,倒头大睡。孝瑜撞了撞他的胳膊,使了个眼神,一同退了出去。
“王爷,从晋阳送来的信。”永安王高浚打开了信,读过之后神色骤变。堂下宾客忙问:“王爷?”
压在信纸上的手紧了又松:“常山王来信,陛下将要征召我入晋阳——常山王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推托。”
“王爷在东山之时冒犯龙颜,主上召见王爷,莫非是为此事?只是常山王与王爷平素极少往来,怎么会在此时好意出手相助?”
“常山王也无由害我。晋阳未有消息到,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果真晋阳来消息了呢?王爷要怎样做?”
高浚沉吟半晌:“常山王最得主上信任,或许该听他的。”
“他病了吗?”高洋轻轻晃着酒杯,眼神凌厉射向殿外。
“患病是假,惧祸是真吧。”高湛站在列中,淡淡的语言了无声息地着地。
高洋的瞳仁一黯,高湛知道不该多言。等了一会儿,高洋轻轻放下了酒杯:“高阿那肱,带兵三百,替朕到青州,请永安王入晋阳。”
跟着士兵进到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借着火光看到狱卒打开了一个铁笼的锁链,高阿那肱走到铁笼门前:“请王爷入内。”高浚脸色微变,缓缓走入内。狱卒随即将铁笼锁上。
“使君,”高浚叫住高阿那肱,“何日我可以见到主上?”高阿那肱想了想,摇摇头。高浚向他招了招手,高阿那肱会意走到铁笼外,高浚握住他的手言辞恳切:“使君明白我的冤屈,务请为我求见陛下。”高阿那肱颔首。
此时高浚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响起:“三哥。”长广王高湛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扶着墙,也许是因为乍来此地还不适应黑暗,他身后走下来的河南王孝瑜也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踏下。高湛走到高阿那肱身边,一把撩起他的袖子,把他手里的一块黄金掷进笼中,然后握住高阿那肱的手道:“你该感谢我来此救了你,否则这件事若被主上知晓——”高阿那肱忙叩首谢罪,高湛令他出去,然后才对高浚说:“主上本意召你到晋阳为官,可惜三哥你太不识相,竟然误解主上的好意,称病不来。”
“我想见见六弟。”高浚冷冷看着他说。
高湛回头对孝瑜哈哈大笑起来:“六哥正在邺城主事,你如今为阶下之囚,又有什么资格见得到他呢?”
“你……”高浚指着高湛的手渐渐放了下,他知道发怒也无济于事。高浚冷笑:“你倒将你六哥的字模仿得很像。”
高湛走到铁笼边,靠近了他:“我自小临摹着哥哥们的字,怎么能不像呢?”高湛抚摸着铁笼的栏杆:“我听说这里极少用来关人,特别命人拆了原来腐朽的栏杆,置了这铁笼子,三哥你可喜欢?一个人似是孤单了点,不过,二哥正命人去邺城捉拿上党王,到时正好与三哥做个伴。”
高浚一愣,虽然与上党王高涣这个弟弟没有什么交集,却也好奇上党王又是被以什么样的理由逮捕。高湛见他盯着自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可无关我的什么事,不要这样看着我呀。三哥可记得那句‘亡高者黑衣’?”一位术士占卜时说道“亡高者黑衣”,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献武帝高欢开始,高家都十分忌讳黑色。
“主上那日忽然兴起,问了一句‘何物最黑’,有人答漆最黑。‘漆’谐音‘七’,谁让那上党王的排行如此不得当呢?上党王近几年也出够风头了,人太张扬,总有一日要摧折的。”高浚冷笑,多么荒唐的一个借口,不过忌讳高涣的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