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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永 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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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到邺城召上党王高涣的是库真都督破六韩伯升。高涣特意在家中设宴款待了他们一场,然后才跟随上路。席间也破六韩伯升把皇帝高洋派他来的原因都说了出来。
“郎君。”送到大门外,上党王妃李氏依依不舍地上前搂着高涣,高涣怔了一怔,将李妃轻轻抱住。李妃依在高涣胸前啜泣,左手摩挲着他的衣襟,滑下,一把匕首被放进他前襟。李妃含着泪,把一个钱袋系在高涣腰带上:“都督,我把钱交给王爷手上,路上他要饿了,给他弄点好吃的。”
破六韩伯升连连点头,李妃又给破六韩伯升和他的手下各自送了一些钱财,希望他们路上对上党王高涣照顾一些。到了紫陌桥,在高涣强烈要求下破六韩伯升不得不下令休整一会儿,高涣走下牛车,坐在牛车的阴影里:“车中闷热叫人难以忍受。”
破六韩伯升笑笑说:“王爷大概不会愿意像臣这样暴露阳光之下的。”
高涣笑道:“都督,辛苦了。”这时一名士兵来给破六韩伯升送水,他先把水递给高涣,让那个士兵再回去打水。高涣喝够了水,看着破六韩伯升仰头喝水时突出的喉结一动一动,从衣襟中抽出匕首迅速刺中他的咽喉,拔出他的刀夺路而逃。
跑到河边,高涣跳上一艘小船,船上的两个渔夫奇怪地回头看着他。高涣忙从钱袋中拿出几枚钱:“渡我过河。”一个渔夫疑问道:“贵人可是上党王?”高涣一愣,另一个渔夫已经摇头:“您请乘别人的船去吧,我们不渡。”高涣想要冲过去,无奈脚还未抬起,船就摇晃不已,他看着对方问:“这是为什么?我给的钱太少吗?”
先开口说话的渔夫摘下了巾指着额头上方裸露的一块头皮:“您大概是不记得了,我头上这疤,就是您叫手下给打的。晋阳已经传出消息了,皇帝要杀您,您还能往哪儿逃呢?小的说句实话,您上党王的名声不好,你去搭乘人家的船,最好也不要让他们知晓你的身份,不然怕是没有人肯渡你。”
高涣颓然摔坐在船板上,自嘲地笑了几声:“是呢,我又不是伍子胥。我不逃了,能逃到哪里去呢?妻子都还在邺城家里,我若逃了,一定连累他们。这位兄弟,小王就把命交给你们了,你们带着我到衙门去领赏吧。”
王夫人在经历那些事后更加不愿出门,终日闭户坐在屋里,侍弄花草和制作绢花是王夫人仅有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什么声音?”王夫人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凝神细听,那仿佛风雨声一般的嘈杂声响依然在耳边,似乎从头顶上传来。
婢女从门外进来:“夫人,是蝗虫。”
“蝗虫?”想起庭院中自己种植的那些花草,王夫人慌忙从坐席上站起来。
遮天蔽日的蝗虫群飞过,整个世界阴沉下来,看到爬在枝叶上的蝗虫,王夫人惊叫一声,抓起袖子拍打。蝗虫从枝头飞起,一只直扑王夫人的脸上而来,王夫人拼命挥着袖子后退,脚下一绊倒在地上。孝珩迅速走来扶起她,走进房内。王夫人焦急地看着外边停歇的越来越多的蝗虫,咬了咬嘴唇哭了起来。孝珩拉着她坐下:“待蝗虫飞过,重新打理就是。”
“自入夏以来至九月,河北六州、河南十二州、畿内八郡受蝗灾为害,颗粒无收,损失惨重,百姓恐怕交不上今年的赋税了。”杨愔道。“既然认为是对的,去做就是了。”高洋的意思当然是同意杨愔给河北、河南诸地减免税收的事,得到答复,杨愔告退。
高洋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问:“是什么原因招致了蝗灾呢?”众臣互看了几眼,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说话。高洋郁郁地等待了一些时候,指了指其中一人:“崔叔瓒,你来回答朕。”
崔叔瓒是皇帝的近臣崔季舒的兄长,是个名声不错的文人。皇帝高洋想立皇后的姐姐李祖猗为昭仪不成,命人为李祖猗择婿改嫁,当做是补偿,最后便选中了博陵崔氏出身的崔叔瓒。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门第相当,一直是赵郡李氏结亲的首选,两家世代联姻,崔叔瓒本人也与李祖猗兄妹有亲戚关系。
高洋提拔崔叔瓒为魏郡丞,让他娶李祖猗为妻。两人自小便认识,于他们本人,于崔李两家,这似乎都是一桩十分美满的婚姻,唯一不美满的是李祖猗前夫尴尬的死因,以及李祖猗未守丧就易嫁使得礼义传家的两个高门都心有芥蒂。但鲜卑人思维的高洋并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想赶快了结了李祖猗的事,而且他认为这桩婚姻可谓是天造地设,他乐意看到他们早早成婚,可以早些办好的事绝对不要拖延。
崔叔瓒回答道:“《汉书五行志》中说,‘土功不时,蝗虫为灾’。现在外筑长城,内修三台,这就是招致蝗灾的原因!”
高洋的脸色阴沉:“依你之言,蝗虫为害,是朕的过失?”崔叔瓒深深一揖,虽然没有开口,他的回答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你在毁谤朕吗?”高洋在殿上吼出,群臣一震。
“陛下以招致蝗灾的原因来问臣,臣不敢欺瞒于您,唯有据实以对。”崔叔瓒不卑不亢地回道。
高洋手一挥:“给我打,打到他改口为止!”跟随在高洋左右的亲随立刻上去按住崔叔瓒殴打,崔季舒在人群之外,跪伏在地不断向高洋叩首求饶。高洋吼了声“住手”,又问崔叔瓒:“再说一遍,是什么招致了蝗灾?”
“‘土功不时,蝗虫为灾’。”崔叔瓒鼻青脸肿,吐字依然格外清晰,毫无畏惧地正视高洋。
高洋大笑着走下来拍拍他的头:“你呀,读书读傻了,我要好好给你治治。去茅厕之中挑几担屎尿来,把他浇醒!”群臣都傻眼了,崔叔瓒闭口不语。
高洋丢开崔叔瓒的冠帽,拆开他的发髻,抓着他的一把头发道:“你的脑子不清醒了,朕帮你清醒清醒。”说话时突然拔了他的一绺头发,崔叔瓒痛得叫了一声,然后又迅速闭口,任高洋再怎么拔他的头发,虽然面露痛苦的表情,然而只是闷声呻吟。
侍卫带着挑粪的人进来,众臣纷纷让道,高洋看了一眼,把崔叔瓒的头按在地上,也走开去,指了指崔叔瓒。一个奴才拿瓢舀起屎尿,往崔叔瓒身上倒。高洋拍了拍手制止他:“往头上倒。”屎尿从头顶灌下,崔叔瓒也不躲,忍着恶臭,跪立起来。浇了几次,高洋都觉得殿中弥漫的臭味难以忍受,挥挥手说:“把他拖出去,臭死了。”侍卫上前捉住崔叔瓒尚算干净的足部,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