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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长 广(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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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春梦落幕,高湛仍然沉浸在幻境之中,良久方回过神:“徐之才,你进的这——果真是奇香。”欣然的笑意中不免一丝落寞,他是如此清醒,这是一场幻觉。高湛问:“为何不同的人,闻到此香,所看见的会不同呢?”
徐之才道:“因为平日所思,各有不同。臣斗胆,不知王爷看见了什么?”
高湛的眼角犹含慵懒的笑意,正是他对幻境的留恋。许久不答,徐之才想是自己不该问。高湛的笑容骤然轻松起来:“这不是幻觉,马上,她就是我的了。”
皇帝高演近来身体不好,也没有精力下场逐猎,立马坡上,望着生龙活虎的男儿们竞相追逐,近日搅扰他的阴霾都一扫而光,眉开眼笑。
十一岁的高百年骑着一匹小黑马,和牵马的苍头争夺起缰绳来,苍头说什么也不肯把缰绳交到他的手里。高演驱马过来:“让他自己骑吧。”高百年兴高采烈地一把抓过缰绳,赶着马下坡。见他越跑越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演策马下去,几个侍卫跟了去。
高百年一回头,看见父亲带着一群人悄悄跟在自己身后,不禁有些不高兴,抽出鞭子往马臀上一甩,小黑马嘶鸣一声,飞跑起来。高演赶紧纵马紧追。
一团白色冲出草丛,高演一惊还来不及看清,受了惊的坐骑高高立起,高演紧抓缰绳。马的四蹄落地,高演方才松一口气,猝不及防被骤然跃起的马甩出去。
“陛下!”
“父皇!”高百年远远看到侍卫一团忙乱,立即往回赶。
高演卧在榻上,面色蜡黄。高百年握着他的手,哭泣不止:“对不起,父皇,对不起!都是儿不够听话乱跑,是儿害了父皇!”高演辛苦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算是安慰。
外边听见有人喊“太后”,高演忙挣扎着转过头,看着娄太后在女官搀扶下走来榻边。“祖母。”高百年站起来给太后让座,太后却没有坐下。高演还没开口说抱歉的话,太后的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让他躺好。太后的表情,严肃得异常。
“皇帝,”高演正要开口,太后又抢了先,“哀家想见见济南王。”高演一愣,闭口不答。太后愤怒地敲了敲榻板:“济南何在?济南何在?”
“济南……”高演的声音呜咽起来,无话可对。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太后起了皱纹的脸上迅速布满了泪痕,不是涓涓细流,而是决堤的洪水,“不听我言,你死得活该,你活该啊!”
“母后……”一口气堵在咽喉深处,喷出一口鲜红。太后的身影却没有半刻停留,因愤怒而颤抖的瘦弱身躯转眼消失在高演的视线。
孝瑜半天不见人,孝琬和长恭在大堂耐心等待着,喝了不知第几碗酪浆,终于见孝瑜慢腾腾地走出来。孝琬翻了个白眼,起身拍拍衣服:“走吧。”孝瑜点头。
二人才出门槛,长恭的衣袖突然被孝瑜拉住:“这件衣服不合季节啊。”
长恭尴尬地低头看了一看:“这边有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找出一件来凑合。”
“我这有件新衣,先拿去穿吧。”孝瑜即刻命婢女去取,孝琬不耐烦地叹了一声,又走回大堂里坐下。
孝琬打量着长恭的衣裳:“这衣裳不是大哥为自己做的吧?”长恭的体型比孝瑜矮小,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异常贴合。
“正是怕你们到晋阳,备的服装少,特地让人准备的。”
高演躺在榻上,脑子里飞快地转:这件事不是巧合,一定不是。野外不会有那样雪白干净的兔子,那不是一般的兔子,是高殷,是高殷变的!他们真的找我报仇来了!
“陛下,河南王、河间王来探望您了。”元皇后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元皇后从前说话并不是这样轻柔,但是现在,高演已经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受到惊吓。元皇后尽量小心地说话,生怕再吓到他。
高演转头向外,隔着一层纱幕,河南王、河间王恭敬地立着。他们身后——高演的瞳孔陡然映射出异光,指向他们身后一袭白衣的人:“你、你走近些。”那白影迟疑了短短一会儿,向纱幕移动。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
高演眯起了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再近些,到我的面前来。”他听到了,高演自以为他听不到的声音。说得这么小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明明不可能听到。高演压抑着几乎蹦出胸腔的心脏。
纱幕揭起,白衣、白裳,绣着红色纹样的玄色腰带和衣缘,腰带的边缘露出一层金色。他抬起手的那一刹那,抖动的衣袖折射出凤凰的图样。他抬起头,纤细而长的眉毛,漆黑的清澈的眼神,秀气地延伸的鼻梁,粉红的嘴唇厚薄适中,口角收敛处是尖尖的分明的,上脸微丰下脸略尖。神色恬静,含蓄着淡淡忧愁,望着他仿佛有怯意——
他几乎淡忘的那一副消逝了许久的容颜,竟然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高演突然支起了上半身:“六叔不该害你,六叔不该害你!六叔知错了,侄儿你且饶过六叔吧。六叔愿将命还你,待六叔了结了在人世的心愿!侄儿你宽厚仁慈,再留六叔十年寿命吧!好侄儿再留叔叔十年阳寿吧。二哥,二哥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不顾皇后的拦阻,高演努力爬起来,跪在榻上向他叩拜不已。
皇后抱着高演:“陛下,陛下,你看清楚,那是兰陵王啊!”高演全然听不见,扶着榻一个劲儿叩头。长恭吓得转身要逃出纱幕外,一只手掐在他的后腰,他不敢动弹。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走!”直到元皇后呵斥,掐在长恭后腰的手才离开。
长恭迅速转出纱幕,腿一软几乎瘫倒,幸好孝琬扶住。长恭恼恨地瞪了孝瑜一眼,孝瑜帮孝琬扶着他,赶紧离开。
“走那么快做什么?”孝瑜喊前面的长恭道。
长恭停下了步子:“大哥你害我?”
孝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关我什么事?是主上自己把你错认成济南的。”长恭后喉咙一哽,反驳不出。孝瑜拉过他的手臂:“这也是意外,你不要自责。谁知主上的病,竟严重到那种地步。”
皇建二年,十一月,齐国皇帝高演崩,谥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