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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河 间(二) ...

  •   祖珽闭着眼睛,陶醉于自己的琵琶声中,琵琶曲毕,祖珽依旧沉醉未醒,琵琶声仿佛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和士开旋转停止向皇帝高湛行了个礼,瞥了祖珽一眼。祖珽的这种表现,高湛早已司空见惯,也觉得颇为有趣,此刻便在含笑看着。

      高湛今日心情大好,因为和士开的尽心伺候。和士开走到高湛的案前,斟了一碗酪浆,双手捧着壶毕恭毕敬地站到一旁。高湛的面前放着两个容器,一杯酒,一碗酪浆。他的手伸向了酒,停了一下,又转而端起了酪浆。喝酪浆时,他的双目凝视着和士开,一种绚烂笑意盈在眼角。

      “陛下,冀州刺史加急奏疏到。”宦官的禀报极不合时宜,高湛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表情冷漠,直直看着前方,似是在盯着那个扫兴来的宦官,又似在看更远的地方。

      宦官正瑟瑟发抖、不知所措,和士开挥挥手,宦官即刻躲出去。高湛蹙了蹙眉头,脸色稍稍恢复正常:“一群蠢货,什么芝麻大的事都要来劳烦朕!”

      “陛下是一国之君,为天下万民操劳,本是应该。”高湛一时喝了太大口的酒,呛着了正咳嗽不停。和士开慌忙上去,轻抚着高湛的背,待高湛缓过气,他哀伤地叹息:“见到陛下日日操劳如此,臣的心里、臣的心理……”

      “士开,士开!”和士开的眼角湿润,高湛急忙举袖为他擦拭。高湛摇头,他现在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劳,虽然太医不说,但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可是那些可恶的大臣一点也不体谅他们的主君。

      和士开是最明白高湛的,在独处的时候高湛也时常向他透露一些心事,他是高湛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的对象。他也能感受到,高湛自己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惧和无奈。和士开道:“其实陛下完全不必如此操劳。”

      高湛抬起眼皮看着和士开,惊奇而且疑惑。“其实臣觉得,由古至今的君王,最终的归宿不都是一抔黄土?尧舜、桀纣,又有什么区别呢?陛下应该趁着年富力壮,好好享受人间的乐趣,随心所欲。快活的日子哪怕只有一日,不比活一千年不随心更值得吗?至于所谓国事,陛下有满殿文武人才,交由他们即可,何须陛下亲力亲为?”

      高湛沉默不语,盯着和士开的眼神渐渐透出寒光。和士开讲这番话,本来就心头忐忑,高湛的这种反应,更让他毛骨悚然。高湛扭过头,继续喝酒。这是一种警告,说明他可以当做没听到和士开的这番话,但绝不容许和士开再提。

      和士开恼怒地瞪了祖珽一眼。本来说好由他口头去劝高湛,祖珽会正式上表,想不到这时候祖珽居然悠闲地拿手和着拍子,完全没有在留意他们。和士开心里暗暗诅咒了一番,无趣地退下。

      “士开,”甫一转身,高湛就把他叫住,“今夜还是留在宫中吧。”和士开心头一喜,连连称是。

      “彗星?”高湛不爱接见大臣,但太史有事觐见,他一定会及时接见。高湛关注任何一点天象的变化,他相信天意,相信一切都会由苍天安排。这次太史来奏,天现彗星。彗星现世,是不吉之兆。

      每当天象有变,高湛都会按照太史的指示做出应天象之举。就算去年他杀死高百年,也是为了应白虹贯日的天象,或者应该说,是白虹贯日的异象,坚定了他杀高百年的心意。“该如何破解?”

      太史奏道:“彗星现世,乃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高湛的眉头一紧。这番话,仿佛在何处听过。

      站在高湛身后的和士开偷偷瞄到高湛面前的奏折,是祖珽所呈,讲述的正是他们约好之事。祖珽没有负约,和士开心中大松了一口气。高湛今日拿着这份奏折已经很久,大约是在认真考虑禅位的事情了。

      “士开。”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高湛忽然出声了。他突然将奏折甩下和士开脚边:“你与祖珽是串通好的吗?”

      和士开连忙下跪叩首:“臣冤枉、臣冤枉!陛下——臣斗胆,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高湛愣了一下,和士开恐惧、茫然的样子让他的心揪痛。他走下席,捡起了奏折,又扶起了和士开:“我不会责怪你。你实话对我说,你是否与祖珽有勾通?”

      和士开抹泪道:“陛下圣明——祖孝征确乎对臣提过彗星之事,陛下当知,祖孝征精通天文与术数。他道彗星出现,恐怕是于陛下不利,若陛下顺应天象,更易君主,便可安宁无事。臣与祖孝征素来交恶,但此事关乎陛下,臣不得不冒死进谏!”

      和士开说得很诚实,涕泪俱下。高湛并非没有想过禅位,这两年他这个皇帝当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但此事由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即便那人是和士开,他不能不怀疑他的用心。比起被乱七八糟的国事折磨得食不安寝,他更不愿意看到大权旁落,自己的威严荡然无存。

      “士开果真是为我好吗?”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和士开,他会如此信任和士开,前提就是他有足够的信心,自己能够驾驭得了和士开。如今和士开在朝中树敌无数,尤其是具有威望的宗室和勋贵,几乎没有一人看他顺眼的,高湛很清楚。如此看来,和士开根本不可能夺取他的权力。高湛喜欢用和士开这样没有背景的大臣而贬抑勋贵和宗室,正是因为他们容易控制,他们缺乏强大的支持,构成不了太大的破坏。和士开,一定不是自己的威胁。

      高湛握着和士开的双手凄然下泪,为自己对他的怀疑懊悔愧疚,却说不出道歉的话。和士开流着泪:“臣也是经过深思熟悉的。虽然臣是在班门弄斧,但是臣还是要提醒陛下,陛下难道忘了,博陵王、河间王、任城王、冯翊王……”

      一个一个,都是潜在的威胁,觊觎着高湛的权力和地位。

      “济南王、乐陵王和河南王,陛下难道愿意看到太子与东平王如他们一般?”一旦被那些人得势,他的儿子一定会和他们一样惨,或许更惨。

      “文襄帝、孝昭帝的子嗣因年幼而失落大权,文宣帝之子济南因根基不稳而被、被孝昭挤兑下。为二位殿下着想,陛下应该早早为他们打下基础。若让河间王趁势而上,未来,宗庙之中还会有陛下的一席之地吗?”

      此言也许不敬,却是不争的事实。人都是自私的,高孝琬对自己恨之入骨,其他诸王也不会对自己好到哪里去,到时候无论是已成为神灵的他还是活在世间的他的子孙,都不可能得到尊重,遑论堪比今日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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