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08、河 间（五）

　　长恭驻马坡头，看着一列列民夫担着土挑着石头出入山中，山脚下搭着几排木屋，其中两间被篱笆与其它的木屋隔离，那是孝珩的住处。解忧歪着头，皱起了眉毛观察着远处的木房子。“伯伯就在那里，我们过去吧。”苍头牵马，下坡。

　　黄衣少女提着一只篮子顺着临时铺就的石板路爬上坡，钻进黑暗的墓道，左弯右拐，到了一条已经砌好墙面和顶的墓道。昏暗的火光下，一群画匠在壁上作画。少女站在墓道口：“王爷、各位画师，喝点酪浆吧。”

　　孝珩擦着手走过来：“黄花，你该留在屋中读书。”穆黄花装作没听到，给他们一碗一碗递酪浆。孝珩苦笑：“我都觉得头昏眼花了，今日就画到这里吧。”

　　“嗯！”黄花飞快地收拾了碗，提起篮子。孝珩脱下被涂鸦得五颜六色的旧袍，在黄花前头往外走。

　　“你不是想成为人中凤凰吗？没有毅力学习？”黄花跟在孝珩身后不吱声。她确实说过那样的豪言壮语，她也想让它成真。只是一到了读书学习的时刻，她不自觉地便想要放松。虽然孝珩说读好史书、贯通琴棋诗画是必须的，她觉得可以有别的途径。孝珩也许误解了她，误读了她的追求，也或许，那是孝珩想要她成为的身份，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成为的和孝珩想要她成为的并不一样。

　　黄花搜索着话题：“王爷对王妃真用心。躺在这里，有王爷亲笔为她所作的画相伴，王妃固然可怜，也是令人羡慕的。”

　　孝珩反问：“你羡慕吗？”黄花沉默。孝珩轻轻握着她的头发：“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都渴求着情爱。”

　　“黄花说不出理由，只是不曾想过。王爷呢？”黄花好奇地等待着答案。

　　孝珩不知道这个年少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他认真地探讨这样的话题：“与你相同。”

　　“恕黄花多嘴。可是，黄花偶然听过一个女子的名字，在河南王家时听过，到了王爷家，还有听到，都说是王爷的恋人。”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孝珩倾心？穆黄花问：“听说王妃就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了，难道那个人，比王妃还美吗？”

　　孝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听到过，但是有人在私底下依旧提起，也不是太意外的事。孝珩摇头：“当然不，她很平凡。黄花，我教你一个知识，女人要抓住男人的心，并不是只有美貌这一种方法。”

　　穆黄花笑着，那种笑容显示她已经消化了这句话。孝珩也有发现，比起琴棋诗画，她更喜欢学习怎么样去掌控别人的心理。黄花突然问：“王爷以为很平凡的那个女子，是怎样得到王爷的爱慕的呢？”

　　“非是爱慕，只是牵挂。也没有别人，可以令我如此牵挂。”穆黄花当然不会满意这个答复，孝珩说不出什么来：“喜好因人而异，从我这里问得的结果，未必对他人也有效。”

　　穆黄花不好意思地低头浅笑：“黄花是想知道王爷的喜好啊。”

　　孝珩一怔，几缕奇异的纷乱思绪掠过心头：“你说你要成为凤凰，在你的眼里，何谓‘凤凰’？”

　　“是人间至尊至贵的地位，能够俯瞰万人在脚下，得到凡人可得的一切——女子所能达到的最高，难道不是在皇宫永巷中吗？”

　　“你觉得那是你可以企及的位置？”无法给她定下一个评价，这是妄想还是现实的想法。穆黄花颔首，脸上不满的情绪是针对孝珩发出，她不高兴被别人质疑自己的实力，而孝珩从来没有给过她肯定。

　　孝珩已经走远了，黄花挎着篮子赶紧追上去。脚下一绊，人没有摔疼，可是篮子里一阵清脆的碎响，乳白的液体从篮子的缝隙里流出。黄花望着一篮子破碗发呆，孝珩折回来，敲敲她肩头，拉她起来。

　　一路上黄花都低着头，走到了屋外，孝珩回头要对她说话，她的两个眼圈都已经红了，很努力忍着眼泪。孝珩笑了笑：“不过几个碗而已，这儿还有的用吧？”黄花使劲摇头、摇头，突然丢下篮子跑出去。

　　屋子里有声响，孝珩走到门前，里面的人正好出来：“二哥。”是长恭，牵着解忧。解忧嘟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从那双总撑不住要往下掉的眼皮看得出她大概是困极了，并为此生气。

　　孝珩抱起解忧，走到里面简易的榻边：“一路到这里也很辛苦，睡会儿吧。”解忧一沾到榻，翻个身就睡熟了。看着她，孝珩忽然想念起有十多天不见的女儿瑶琚。

　　长恭经常带着解忧到处去玩，孝珩也没有想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天很热，长恭找了把扇子，坐在榻边给解忧扇风，孝珩给他倒了一碗酪浆。长恭喝了半碗，放在几上：“刚来到这里，我骑马在附近转了转，看见一些民夫抬着大箱子进墓里去了，那是什么？”

　　“陪葬的器物。”

　　“墓还没有修好，人也还在……”长恭说到这里就停了，孝珩的行为给人一种他急切盼望王妃死掉的错觉。当然长恭了解孝珩的为人，也了解孝珩和王妃的情感并非是伪装。

　　孝珩看得出他的心思：“我没有奇特的想法，只是比别人想得开。修这墓，不仅是为了让王妃安眠，也是为我自己身后有个归处。若有一天猝然离世，你们为我下葬，也不至于太匆忙。”

　　“二哥……”高湛登基以来接二连三地有王子死去，使得朝中人人自危，仿佛又回到了高洋在的那个时候。但高湛的目标很明确，都是皇室子弟，无论年纪、地位、身份，杀人的手段也异常残忍。不知不觉，“死”成为他们很忌讳的字眼。

　　“我亲自为我的墓室作画，将我的心爱之物带入墓中，将来死去，也不怕孤苦无聊。”孝珩竟然还在微笑。

　　听他说着这些，长恭抑制不住地开始烦躁，勉强镇静道：“二哥太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