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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武 成(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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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礼,在看什么?”长恭走进门,解忧踞腿跪在高正礼的对面,正礼手中拿着一张纸,正在读给她听。解忧不喜欢跟人接触,但她能明白谁对自己好,如正礼这样关照她的哥哥,她并不抗拒。
正礼向长恭鞠了个躬:“是弘节哥哥的书信。解忧想知道内容,我便念给她听。卢太妃六月中得了一场大病,六叔六婶还亲自去了一趟,在他们那里小住了有一个月。卢太妃的病终于见好,不过现在还虚弱。”
弘节给每一位叔伯写了封家书,这些事他倒是没提,可能他知道叔伯们不待见他的母亲。长恭笑笑:“你六叔倒是清闲。”绍信在地方上做小官,至今没什么政绩,弹劾他的奏疏倒有一堆,幸好太上皇高湛对政事不感兴趣,那些执政者碍于他的身份也都没有深究。
正礼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开口:“四叔,卢太妃给弘节哥哥定了亲,二伯不同意是吗?”卢太妃定下了亲原没有通知孝珩他们,孝珩知晓后横加干涉。弘节自己倒无所谓,可他既不想忤逆母亲,也不想违逆叔叔,现在两下为难。
长恭什么都没听说,孝珩也没提过这事:“你二伯有他的考虑。”毫不犹豫,他会站在孝珩这边:“你不参加宴席是吗?膳食会送到这里来。解忧,你在这里陪哥哥?”解忧稍微抬起头,速度不快而郑重地点了下。孝琬没有收殓,没有举办葬礼,也没有人为他服丧,但正礼是个孝顺的孩子,大家也都体谅他重孝在身。这次孝珩的婚礼他本不便出席,长恭怕他总是闷在家里跟着静德皇后憋坏了,硬是把他带来。
媒婆搀扶十五岁的新妇走进大堂的时候,孝珩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新妇年龄已不小,身高体形几乎与成人无异,然而在孝珩的眼里,似乎总是比旁人矮了一截。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隆重的礼服压在身上,毕竟极不方便,使她的每一步,都不得不格外谨慎。
穆黄花遥遥望着新妇美丽的背影,在众人呵护下小心翼翼地向青庐移去。“姐姐真漂亮。”穆黄花吓了一跳,转身,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女童,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少年和她一般年纪,抱着五六岁的女童,似有些吃力。
“解忧,不是姐姐哦,要叫‘伯母’。”触到黄花的目光,正礼礼貌地微笑。
黄花回了一个微笑,怅然倚在柱子旁:“是啊,真漂亮。”同样羡慕着的这个小女孩有一天会穿上和她的一样美丽的礼服,自己却永远不可能。新妇和孝珩比起来耀眼太多,孝珩虽是衣冠楚楚,举止间却透露难以言喻的憔悴。黄花最知道,对这门喜事,他一丝丝的喜悦也没有。
王妃活着,他不开心;王妃死了,他还是不开心。究竟怎么样才能令他开心呢?王妃不行,吴姬不行,自己也不行。黄花不自觉地一声叹息,那种深深的孤独寂寞好像就压在自己的心头,挥之不去。
“太上皇四下购良家女充实后宫,一定又是和士开那奸佞小人在教唆!”
“如今后宫美女还少吗?宫中奢侈成风,用度之大,使国库难堪重负,尽皆搜刮所得,百姓还有多少膏腴呢?”和祖珽交谈的是黄门侍郎刘逖,拿起碗喝了口酪浆,才发觉送酪浆来的少女还端着托盘跪在崔季舒的案旁边,“你在听什么?还不滚下去!”
“是。”黄花慌忙抱着托盘退出来,里面坐的尽是一些重臣,平日和孝珩多少有些往来,她还认得。方才听到他们将宫中的事,不觉出了神,还被刘逖呵斥。
祖珽认得黄花,向刘逖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在意:“绝对不可让那些佞臣当道。我已经决意向太上皇上疏,将这些佞臣的老底一个一个揭发出来,让他们彻底远离朝廷!”
“此举正是顺应人心!” 刘逖鼓舞道。
祖珽拍掌:“好!我今日回去就讲奏疏拟好,下次朝会你便上奏太上皇。”
刘逖满口的酪浆都喷了出来:“为何要我上奏?”
祖珽抚他的背道:“你知道现在我在朝中也受不少人眼红,要是由我出面弹劾,一定有人议论我是为与那群小人争权夺利。”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黄花转身背靠窗憋笑,快速从庭中跑过。
孝珩披一件小袖衫,傍着灯读书。敲门声突然响起,孝珩头也未抬,说了声“进来”。他以为是吴姬或者哪位嬷嬷,来催他休息。站在门外的人有些陌生,可他也认得,他的新妇,王妃,只是想不到,她竟然会来到这里。
卸了盛妆,她没有她姐姐当年令人惊艳的美貌,寻常的眉目,寻常的口鼻,鹅蛋脸,看起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好。襦裙之外着一件浅红深红交错的大袖,浅红是底,深红是伸展的梧桐叶。头发披散在双肩,乌黑发亮,衬着她白净素雅的脸庞。
“妾来请王爷安寝。”她走到屋子中央,双手抬起行了个礼,不抬头。她的声音有点高,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也许是生气了。
孝珩把书合上,放在案上,盯着封面看了良久:“对不起,我读书太入神,忘记了时间。你不必亲自来的。”
王妃抬头,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思考:“那现在,王爷可以跟我回去了吗?新婚之夜,怎么能让妾身一个人独守空闺呢?”
孝珩点了点头,王妃走过来扶他。孝珩苦笑:“我看起来果真那么虚弱吗?”王妃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两手收回在身前,孝珩却又扶住她的手:“其实是累了。”王妃不明所以,上前搀着他:“你有什么话想问?”
王妃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多。王爷你身份高,而我是庶出女,又不像姐姐有才貌,若不是姐姐有遗言,王爷你不会想到要娶我为妻吧?”
“是。”孝珩不讳言。
“现在后悔吗?”
孝珩一愣:“后悔什么?”王妃咬着嘴唇,她已经准备好面对所有最让她痛苦、难堪的回答。然而看透了她心思的孝珩禁不住笑了:“娶的若不是你,我也不知会是谁,那人比你又如何。既然什么都不知,又有什么后悔可言呢?”孝珩忽然怅惘,似乎有什么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亦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