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353、琅 邪（十）

　　高纬揣着一封奏章走到穆夫人居处，穆夫人不在，高纬拿出了奏章，愣愣地对它发呆。“陛下。”不知道高纬已经等在这里的穆夫人紧张地唤出声，高纬倒是比她还慌，手忙脚乱把奏章藏回自己的衣袖里。穆夫人笑了一笑：“妾不知陛下到此，回来晚了，陛下恕罪。”高纬摇了摇头。穆夫人走上来，跪在他身后捶着肩：“陛下方才在看什么？那么怕妾看到。”

　　“不是怕你看到。”高纬把奏章从衣袖里拿出来，摊开在案上：“广宁王上疏请罪了。我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听说，广宁王只是刚好出现在了那里，未必就是他也参与了啊。”

　　高纬点头，穆夫人倒意外，她这没经过什么思考说出的开脱的话语，居然被高纬认可。高纬说道：“那些人的供词中只说了高俨曾与安德王密谋，并未提及广宁王。广宁王自诉，安德王邀他斩杀和士开，先前不知琅邪王有谋逆之意。”

　　宫女送进来酪浆，穆夫人打了一碗，放到高纬的面前：“尽管是我义兄，有句实话我也不得不说。妾进宫日久，也听说了一二。河南王、河间王死得怎样惨？都与义兄脱不了干系。换妾是广宁王、安德王，也万万咽不下这口气。”

　　“确实如此。”高纬说着还自己点了点头，仿佛肯定了这就是事实：“只是和士开也是宰辅重臣，广宁王此举，实在有欠妥当，太不将我看在眼里。谋杀重臣，广宁王也不得不罚。”

　　“妾觉得广宁王的举措没有什么不妥……”穆夫人停了一下，又说，“妾只是妇人之见，以为此举情有可原。国家律法所定，妾不懂得，自然要陛下定夺。”穆夫人说话一向是点到为止，说多了怕引起高纬反感。

　　“陛下、夫人。”是陆令萱，穆夫人站了起来立在一旁。陆令萱走进来时瞟了穆夫人一眼，满脸堆笑对高纬说：“参见陛下。我来找穆夫人聊聊天解闷，想不到陛下也在。没有打扰了二位吧？”

　　高纬摇头：“给姊姊加席。”陆令萱坐下来后，看看高纬又看看穆夫人，长吁短叹。高纬奇怪地和穆夫人对望了一眼，问：“姊姊有何烦恼？”

　　陆令萱道：“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本不该由我这个外人说，可是我不说，又实在忍不住。”高纬的好奇地倾身靠过来，等着陆令萱说话：“陛下，你若信得过我这老太婆，哪怕要被人毁谤侮辱背负骂名我也不怕了。老妇我是来规劝陛下，琅邪王不可留。”

　　高纬倏然缩了回去，有点紧张地环顾四周。陆令萱压低了声音：“人家都说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我让人给琅邪王看过相，都说琅邪王非为人臣之相。前次的事，也充分暴露了琅邪王的野心，陛下还能信得过他吗？陛下应该早作打算。”

　　高纬六神无主，他拿不下主意，只好向穆夫人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穆夫人低首，余光瞥见了陆令萱有所暗示的眼神：“姊姊的建议不无道理，姊姊总归是为了陛下好的。陛下，想留琅邪王吗？”穆夫人抬了一下眼睛。

　　“不想，当然不想。”只是一母同胞，想到要向他下手，高纬就觉得浑身哆嗦。就像在千秋门那里打高俨的时候，举起刀并不费力，打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早就全身无力。高纬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太后处处护着他。这些天，连饮食，太后都要亲自尝过才给他吃。”

　　陆令萱毫不犹豫地接道：“那只能换个方式。”

　　高纬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好、那好……姊姊，要我怎么办？”

　　陆令萱思考了一会儿：“陛下先带他去晋阳，太后未必跟随。到时陛下在晋阳下手就容易了。”

　　八月己亥，齐主高纬行幸晋阳。九月辛亥，以太师、任城王高湝为太宰，冯翊王高润为太师。己未，左丞相、平原王段韶薨。

　　高纬坐在席间尴尬不已，好像在众人的面前难以自处。胡太后和高俨同席，吃的都是一个盘里的食物。她很谨慎，一听高纬要带高俨到晋阳，二话不说立刻跟了过来，饮食起居都在一宫。高纬至今没有找到机会杀高俨。胡太后放下筷子，笑问：“陛下？”

　　被她唤了一声高纬立刻说：“明日我想去打猎，仁威与哥哥一起去如何？”胡太后和高俨的眼里立刻闪起狐疑的光。高纬一怔，忐忑不安地别过头。

　　然而胡太后笑了：“好。”胡太后希望他们兄弟重新修好，不管是为他们两个，还是为高俨一人。都是自己的孩子，而且兄弟相争，要吃亏的必然是她更偏爱的高俨。高俨看着胡太后表示抗拒。胡太后握住他的手：“明日母后陪你们一起去。终日只听别人在母后面前夸赞，母后想亲眼看看，我的两个儿，骑射的本领学得怎么样了。”高俨放下了心，高纬却悬起了心。

　　“三更鼓时你就带人将琅邪王捉拿。”

　　“臣过去侍奉先帝，见到先帝对琅邪王的百般疼爱。臣今日宁可死于此地，不忍杀害琅邪王。”

　　高纬抬起头，冷冷看着跪在前面的人，右卫大将军赵元侃：“那你就不要留在此处了。朕今天不要你的命，滚出晋阳吧。”赵元侃顿首，长久，方才起身走出宫殿。

　　高纬沉默着久久不出声。陆令萱急了，道：“陛下，此事交给我吧。”高纬看着地面，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陆令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喊：“刘桃枝，跟我来。”高纬向刘桃枝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刘桃枝作揖告退。

　　迷蒙睡眼中出现了一张他厌恶的老脸，高俨忍着气：“陆姊姊，本王还没睡够。”向旁边望去，宫女们已经打好了水备好了衣服鞋子等着他起。陆令萱笑着拉高俨起来，从宫女手上拿了衣服给他穿上。

　　高俨不配合地把手藏在身后。陆令萱耐着性子：“你哥哥找你呢，怎么不去？”

　　“母后呢？”

　　“也派人去请了，不知这会儿准备好了没有。王爷赶快，别人你母后、哥哥等久了。”陆令萱拉出了高俨的手，把衣服给他穿上。

　　高俨警觉地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陆令萱带着宫女们，就走在他的后面。天还早，永巷里空空荡荡，鸦雀无声。恐惧促使高俨不停加快脚步。高俨时不时偏头，陆令萱和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右手被背后来的一股力量控住，高俨迅速击出的左手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所制。“哥哥、哥哥！请让我见见娘见见大哥，让我见见娘见见大哥！”一团布塞进了高俨的嘴里，眼前一黑，高俨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人把他拦腰抱起，扛上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