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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斛 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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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趴在李妃的膝盖,延宗靠在车厢壁上鼾声如雷。李妃低声喊了他两句,延宗没听到,李妃便抬起一只脚踹在他腿上。延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不满的眼神向李妃瞄过来。李妃道:“呼噜声这么大,要是吵醒他们,我就把你赶外面去。”
延宗打了个哈欠:“我说要骑马了。叫我进来也是你,叫我出去也是你。”
“我怕把马给累死了,那就太可怜了。”胖人怕热,李妃怕延宗在烈日暴晒下会中暑,让他乘牛车赶路。李妃的眼圈突然红起来,拍着子女的背。
延宗烦道:“哭什么哭,我不是还没死吗?”离开了邺城、晋阳到瀛州去做地方官,收到这诏书的时候夫妻俩着实高兴了一阵。为免夜长梦多,李妃早早就收拾全家人的行装,诏书降下的第三天清晨就离开邺城。
李妃忧虑地叹道:“这回大难不死,以后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了。现在走了也好,但愿再也不要回去那个地方。”延宗的眼睛望着上方,似乎想表达不同意,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长恭没有想到自己离开邺城的一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那样惊天动地的事。因为段韶病重,他在晋阳羁留不能返邺,而听说延宗夫妇早在诏书降下的第三天就已经离开,孝珩一家想必也等不到他回邺城。
皇帝高纬说今天要去打猎,特地嘱咐长恭早晨在宫门外等待。太阳升得老高,还不见有人从宫中出来,长恭只好走进宫里去问问。
胡太后起床时宫女告诉她琅邪王高俨已经被皇帝召见了。胡太后一面命人去打听高俨的情况,一面匆匆忙忙整理妆容。“琅邪王被刘桃枝带到了大明宫,然后就没出来了。”梳头的女官的手颤抖,不敢下梳子。胡太后怔了一会儿,从她手里夺过梳子梳理了两下,拿起一根簪子将剩下的一把头发一齐盘上发髻。
两名侍卫拿着铲子走出大明宫,迎面看到满脸怒容的胡太后:“太、参见太后!”胡太后盯着他们手中的铲子,突然把铲子抢了过来,冲进大明宫。
“仁威、仁威!”胡太后找了一圈,西北角里,一块地被拆了木板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上,露出底下的泥土。在周围的地板上,堆着少许没有填进去的泥土。胡太后快步走过去,把铲子插入土中。
“太后、太后!”女官、宫女们追上来,纷纷拉住她。
胡太后跟她们推搡了几下,没有争得过,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哀哀戚戚地轻唤:“仁威,我的儿……”太后俯下身,两只手抓住一把泥土,把眼泪都流进泥土中。
想不到这种时候高纬竟然在里面吹拉弹唱。长恭无奈地暗自叹息,等待进去禀报的宦官出来邀请。高纬弹着琵琶,并没有因为长恭进来而停止,长恭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声音引起太多注意:“参见陛下。”
高纬果然没听见,直到宦官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才停下琵琶看过来,微笑道:“兰陵王。”高纬放下琵琶:“明日的宴会,听说会有惊喜。这个宴会,可以说是专门为给兰陵王庆功举办的,所以我猜测,这个‘惊喜’一定同兰陵王有关。”
长恭腼腆地笑笑,问:“陛下,今日不出猎吗?”
“出猎?”高纬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慌乱起来,转身走回去抱琵琶。宫女给长恭设席,长恭识趣地没有再问,坐到席上欣赏乐曲。
斑驳光影洒在绫罗绸缎上,泛出熠熠光辉。酒香,衣香,粉香,布满了整个宫殿,空气中氤氲着令人迷醉的气息。女子曼妙的身段伴随着乐声的起伏高低拂动摇摆,脚尖点地,白皙的手臂不断变幻优美的动作,天青绉纱掠起一阵阵轻风。
胡太后郁郁凭几而坐,和高纬自见面就没有一句话。高纬从一开始便不去看她,只管自己与别人饮酒作乐。飞天舞毕,披着天青绉纱的裸足女子两手在胸前合掌,盈盈一拜,退出场外。接着,一个绯袍金带的高大男子走来,一手执作为道具的剑,一手拿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
当舞者戴上面具,乐声响起,浑厚冗长。这曲子长恭很熟悉,邙山之战在士兵中流传的《兰陵王入阵曲》。本是俚俗之乐,由宫廷典雅精致的乐器演出,全然是另外一番风情。尉相愿告诉长恭士兵们传唱《兰陵王入阵曲》的时候长恭只是一笑置之,他也有寻机亲自听听士兵们唱这曲子,还听了多遍。后来这个曲子还在邺城和其他地方传播开来。想不到《兰陵王入阵曲》今日竟然会被摆到皇帝的面前演绎成舞蹈,令长恭莫名地感到慌张。
高纬目不转睛地看着舞者的舞蹈,这是他对艺术一贯以来的专注。他对那个面具充满了好奇。直到舞蹈演完,高纬问:“演的是什么舞?”
“启禀陛下,”宦官笑着看看长恭,面向高纬回答道,“兰陵王当年在邙山一战以五百勇士闯入周军阵中,助我军取得大胜,此事传为美谈。军中争诵《兰陵王入阵曲》,今日这舞,正是以《兰陵王入阵曲》为配乐编成的。”
不管高纬还是胡太后以及其他人,听了这番话都向长恭看了过来,好奇或者面含赞许的笑意。长恭脸色泛红:“惭愧惭愧。”
高纬笑道:“兰陵王不必自谦。兰陵王可是大齐人人称道的勇将,你的事迹,朕从少年时就听闻了。不过,兰陵王上阵戴着面具吗?”
长恭迷茫地摇摇头。这时旁边的宦官又说:“陛下,事情是这样。当年兰陵王在金墉城下令士兵开门,守城士兵不知来者何人,兰陵王摘下头盔,士兵看清兰陵王面容迅速开门相迎。本来戴的是护面头盔,后来以讹传讹,传成了兰陵王上阵戴的是面具。道是因兰陵王怕自己面貌柔弱不足以威慑敌人,才以面目狰狞的面具吓人。”
高纬听完开怀大笑,长恭尴尬地陪着笑了两声。高纬笑停,说:“兰陵王,还是不要太行险的好。深入敌阵,要是不慎失利,后悔也来不及了。”
长恭笑着回答:“家事亲切,也是不知不觉就这样做了。”长恭好像看到高纬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而高纬只是脸色难看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喝酒。长恭忙也管自己举杯,酒入咽喉,什么味道也没有,只是一股寒流淌入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