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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安 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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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广宁王寓所处处渲染着昏黄的灯光。在往常早已是宵禁时刻的这个时间,因为周军的到来和晋阳城归属的莫测,整个城池浮动着一层不安的气氛,早已没有人去管这些,权臣重臣的府邸里更是夜夜通宵,或作应敌之策,或谋未来之计。
襄城王高彦道,戎装装束,兜鍪抱在腋下,急匆匆从院落一头走来。仆人打开紧闭的房门:“广宁王兄,皇帝出了五龙门!”出五龙门后也有周军围城,但周军大部队尚未到此,五龙门外的周人只是散兵游勇,高纬带的将士可以将之击杀保卫高纬安全。
孝珩与众将商议退敌之计,入夜从营地返回,在房中坐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在姬妾劝说下好不容易才答应了躺到榻上,这时高彦道就到了。孝珩愣愣站在榻下,方开口问:“走了多少人?”
“不知道。”
孝珩的盔甲就挂在卧室榻边,以前他没想过这辈子居然会有这种机会让它派上这样大的用场,这些时日他脱去了轻裘缓带,放弃了油壁香车,日复一日套着这套沉重的盔甲骑马在屋舍间穿行。迅速着好铠甲,马已经牵在门外。
高纬奔逃的路上不敢停下喘一口气,但女眷们实在累得不行,高纬勉强为她寻了个僻静处稍作歇息。冯小怜和穆皇后坐在土墩上,冯小怜支着膝盖,垂着头双目含泪。穆皇后抬头,高纬的背影立在土墩高处,眺望着斑斑星空。冯小怜忽然向高纬的背影喊道:“陛下……”话未说出,泪水戳破了保护直坠。
穆提婆火急火燎:“陛下,不可以逗留太久,被周人发现、或者被安德王的人发现就糟糕了。”
高纬望着天空沉吟问:“离突厥还有多远?”他在寻找北极星,但是没有找到,今夜的天气不是太好,纵然有零零碎碎星光从云朵间露出来,大片大片浮云遮挡了他视线。
穆提婆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横空插进来一个声音:“陛下!陛下!”是领军梅胜郎,这次行动一路保护着高纬避开晋阳守军和围城周兵离开晋阳。梅胜郎赶到高纬面前:“陛下不可以去突厥!大齐江山还在,大齐都城还在!我们不能将邺城拱手让给周人!”
“混账!”高阿那肱怒喝,“晋阳不守,邺城哪得安生?你要陛下回去送死吗?”
梅胜郎不服气地看了高阿那肱一眼,不敢太凶狠,毕竟身份悬殊:“安德王在晋阳抗周,陛下可借此时重回邺城,召集四方军队勤王,何言送死?”
高纬在高阿那肱和穆提婆簇拥下已经登上马,梅胜郎跑到马跟前跪下叩头不已。高纬面露为难,他着实不想回去邺城,又不知如何开口呵斥梅胜郎。这时候,穆皇后从车旁静静走到他的旁边:“陛下,突厥可汗是什么人?若连自己人都不可信,何况突厥人呢?”
高纬心头一震。穆皇后的言语,抓住了高纬内心的弱点,在高纬心头狠狠扎了一刀。高纬之所以不肯返回邺城,也是因为不相信他的大臣、他的军队,更加有随时会在他背后捅一刀的诸王。
梅胜郎听见穆皇后的话迅速接道:“陛下如何可知,突厥人不会与周人为伍,只等陛下入瓮,将陛下、皇后一并遣送长安?又可能,未到突厥,半途已被周人所害。与其落得这般下场,不如回邺城重整旗鼓,再期与周人一搏!邺城有诸多贤臣良将,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穆提婆猛然踹过来一脚:“你休要胡言乱语!”然后转身向穆皇后,“皇后为陛下妻子,应当为陛下着想,为何与这个小小领军串通一气,置陛下安危于不顾?”
穆皇后淡淡瞥了他一眼:“陛下,妾侍奉陛下多年,无功也有劳。谁是小人欲亡高家天下,谁是忠臣要救齐国宗社,陛下岂会分不清楚?妾也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怎么会不考虑陛下安危?妾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请陛下回马邺城。”
“你……”穆提婆一直以为穆皇后是与自己统一战线的,想不到在这种时刻离心离德,一半是生气,一半是被穆皇后堵得无话可说,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
高纬不耐烦了:“够了。”他回头,看冯小怜:“小怜,我们回去。”颇是无奈,亦是精疲力竭。冯小怜不会违背高纬的决定,虽然一路奔波,她发丝凌乱,神色疲倦,依然努力微笑,点了一下头。好像无怨无悔,会追随高纬。高纬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穆皇后不动声色,默然回车。
比孝珩更忙碌的延宗近几日宿在营中,赶往军营的路上,忽闻后方嗒嗒马蹄声。孝珩与高彦道很有默契地勒马,得到孝珩的眼色,高彦道转过马头朝后面逼近的人马高吼:“广宁王在此,速速停下!”
那人一怔,紧急之中勒住了马,驱赶几步到他们面前,乃是晋昌王唐邕。高纬逃出晋阳带走了一大批官员,孝珩万万想不到唐邕竟然留在此处。转念一想,唐邕颇有实干,却多年不得重用,难免心中怨恨,因此弃了高纬驻留晋阳,也未必不可能。唐邕在马上,看清了二王模样,并未下马,作揖道:“广宁王爷、襄城王爷。”
孝珩颔首:“使君气势汹汹,往哪里去?”
唐邕神色骤然哀伤起来:“主上已经离了晋阳,臣无能……”他从胸前掏出一卷帛书,“我正要去见安德王。去主上命臣传诏,以安德王相国、并州刺史,山西之兵,可由安德王调遣。主上已经无心守护并州,还说王爷想要,自己留着就是。”
相国、并州刺史,如此重要的职务,并晋阳城的安危,悉数转托给了延宗。竟然是延宗,孝珩心里默默地想,可除了延宗,还有谁可以担此重任呢?他确实恼恨高纬越过了自己直接将这个权力交给了弟弟延宗,可话说回来,他不否认比起延宗,自己未必更适合做这件事。晋阳在延宗手里,生机一定比在自己手里来的大吧。
这些年齐国中心都已蛀空,周军以压倒性优势兵临城下,纵然段韶在世,孝珩也不相信他能有十成十的把握保下并州。换作延宗,这个把握更剩下五成不到。行军打仗自己又帮不上忙,与其担着城破被俘的风险在这里闲坐,不如趁机做其它力所能及的事。
“将诏书交付安德王,告诉他,我要去追回主上。”高彦道迷惑不解,盯着孝珩,孝珩停顿一下,继续道,“让安德王务必据城死守,我回到邺城,立刻举兵来救。”
原来如此,虽然此情此景高彦道更愿意留在晋阳尽一己之力,但孝珩所谋不失为另一种计策,万一晋阳失败,也能使齐国尚存一线生机:“王兄,我随你去。”孝珩侧过脸凝望他,略一点头。
唐邕望着一行数十人在夜幕中绝尘而去,即刻将帛书复藏入怀中,要将消息尽快传到军营,以免生出意外,好让安德王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部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