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413、安 德（三）

　　早就对高纬心生反感的晋阳臣民对延宗的即位发自内心的欢迎。次日延宗亲自到军中，探望以往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将家藏珍宝和高纬收藏在晋阳宫中的美女尽用来犒赏将士。延宗为人重义气，直爽豪迈，深为将士们所敬畏，此时昔日带领他们作战的安德王一晃成了皇帝，有些新鲜又有些莫名的亲切，特别是延宗甚至亲切地与他们握手比肩，还一如往常地称“我高延宗”。

　　“周军来到，我等纵可以固守晋阳，但粮草有限，绝非长久之计。广宁王尚无消息，在邺城集兵尚需一段时间，任城王在瀛州经营多年，我们可以请求他相助。他若与武平为伍，对晋阳大大不利。”

　　延宗盘腿坐在席上，身体微微前倾像伏在案上一般：“我有办法。替我修书一封给任城王，他要是肯出兵相助，等打退了周人，我必定奉他这个叔父为主。”这样的条件无疑极具诱惑力，当下要先解决燃眉之急，后事延宗心中自有打算。

　　唐邕犹豫问：“陛下？”他当然认可这个做法，但是延宗怎么会这么容易将这种话说出口？

　　延宗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忘了替我好好润色一番。写好了立即就给任城王送过去。”周军马上就要到了，这才是他头疼的事。

　　“陛下！”莫多娄敬显的声音，从小就认识他的延宗熟悉无比，对声音中的情感也熟练地捕捉到，紧张、慌乱，周军现出踪影了。

　　高纬愤然扬起手中布帛，高彦道迅速接了过来：“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祗承宝位……”上面是安德王高延宗即皇帝位的昭告。

　　“我宁可让周人得到并州，也不想看到安德得到它！”高纬怒吼，愤怒耻辱的眼泪轰然决堤。高纬眉头一纠晃了一下，冯小怜急忙抱住他。

　　孝珩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高彦道把手中告示递了过去，孝珩虽然用手去接了，却也没有细看，反而是他的幕臣在后头交头接耳。高阿那肱冲到孝珩面前：“广宁王，你莫非要说此事你并不知情吗？”

　　尉相愿向前迈了一步：“从始至终王爷都护卫着陛下同行，晋阳城中的事王爷又怎会知道？”

　　高阿那肱向高纬建议：“陛下速速下诏，责高延宗犯上作乱之罪，再让广宁王修书一封，责令高延宗收回布告，负荆请罪。”

　　孝珩掷下布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既已不顾晋阳前程全权托付延宗，又岂可因此降罪？晋阳，延宗不守，谁人来守？难道陛下要在此时返回晋阳与周军决战吗？”

　　高阿那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要劝高纬回去是断然不可行的，自己也不想去晋阳送命，但这口气又没办法咽下：“早先河南王、河间王就有谋反行径，文襄诸子的司马昭之心谁人不晓？你们兄弟就是借国家危难之际，目无法纪，竟然作出十恶之举！”

　　此时有人说到延宗家小还在邺城，议论着回到晋阳要如何如何惩治延宗家人，孝珩冷笑道：“是不是也要将本王一同处死？”

　　言语一出，众人骤然静默下来。穆皇后轻轻在高纬耳边说：“陛下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安德家眷与广宁一家在陛下手中，对安德王尚且是个牵制，万万不能自己断了后路。”四周的人议论了那么多，也不知高纬有没有听进去，他只是一味怔怔地靠在冯小怜怀里。

　　孝珩径自上马，他的侍从和一部分侍卫也跟随上了马。在马上的孝珩漠然瞄了和高纬亲昵相偎的穆皇后一眼，问高纬：“陛下可还要回邺城？”

　　高彦道走到高纬面前，从冯小怜怀里扶过他：“陛下，臣会追随你。”说话时他抬眼正好对上孝珩的目光，大约因为和高纬撕破了脸，孝珩全没有一贯以来的谦卑温顺，骄傲不驯轻蔑地看着他们。高彦道这时明白孝珩和自己的追求不一样，高彦道只想扫除佞臣一展实力建造自己期盼中的国家，孝珩的野心似乎超出了这个限度。至少到今日为止，高彦道没有过更多的图谋，对于谁做皇帝，只要有利于他的愿望的实现，他都不在意，可他不认同在危急的时刻在因为权位问题发生不必要的纷争。高纬听从了高彦道的话，由高彦道搀扶登上了车。

　　黑衣的周军如同一大片乌云包围了晋阳城，晋阳成了一座孤城耸立在诡异的云间。蚂蚁一样的周军不断试图破坏或攀登城墙。突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连连砸中了十几个周兵，城墙上惊诧的齐兵扭头一看，他在人群中远远望过的“皇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扒着城垛张望墙下。

　　延宗转身同时顺手提起搁在旁边的槊，向城墙东边继续走。不久，看见他单骑从城墙脚下飞驰而出，奔向城南。他肥胖无比的身躯使得驮着他的马儿都备受大家同情，但这时看来行动竟然敏捷迅速，丝毫不为他笨重的体型所影响。晋阳军民的心前所未有的团结，妇孺儿童都上街搬运重物、投掷砖石抵御周军。

　　“陛下！东门的守将阿干子、段畅不见了！”

　　“狗杂种！”延宗吐了口水，这种时候失踪，不用问也知道是临阵投敌了。延宗一边下城楼一边命令：“立刻把敬显调到东门，老子先赶去。”

　　东门已破，一直以灭佛为业的宇文邕进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焚毁佛寺，火光投下的阴影里延宗的马蹄踏破浓烟，周军尚来不及看清来者分辨不出是敌是我，就被沉重的槊迎面击中，眼前血红的帷幕一落轰然倒地。

　　来人不多，周军沉着应战，一方面高声呼喊引起同伴警觉。昏黄的光影中看得见城门就在不远之前，延宗浑身充满力气，举槊左右挥动，近身的周兵惨嚎不断。“我军、我们的援军！”莫多娄敬显从城南赶来支援。城内的小拨周兵见齐军人多了起来，开始慌乱无序，胆小者惊惶向城门逃去。

　　齐军到达城门下，延宗奋力截杀周军。

　　“城门关了！”“主上、主上！快保护主上！”

　　莫多娄敬显向延宗大喊：“宇文邕在城里！宇文邕在城里！”

　　延宗当然也听到了周军慌乱失措中的喊声，蓄足气大吼：“宇文邕就在城中，捉住宇文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