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4、安 德(四) ...
-
周军仓促从晋阳城中逃走,损失惨重。延宗命人在周军遗体中寻找大胡子的,那一定是宇文邕。管它宇文邕到底是不是死在了晋阳城里,延宗就当他已经死了,这对陷于重围的晋阳军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晋阳城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中。
延宗抱着酒壶豪气干云和部将们斗酒,他酒量奇佳,加之今日心情大好,喝得两颊泛红依旧精神奕奕,丢掉空空如也的酒壶,捞起手边新打满的壶拎起来仰面往嘴里灌。
“陛下,让生俘辨认过了,没有宇文邕。”莫多娄敬显一直在负责这项工作,还没来得及跟延宗他们一起喝上几杯。
延宗一饮而尽,扔下酒壶,一甩手:“喝!继续喝!大家放开了喝!我延宗去给你们守着大门!”醉醺醺的人群中一片欢呼,延宗颤颤巍巍站起来向莫多娄敬显打了个手势走向僻静处。
还没等延宗停下来,莫多娄敬显已经焦急地叫:“陛下,这样不行。士兵们醉得一塌糊涂,万一宇文邕趁此时卷土重来,我们岂不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延宗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没事、没事。现在不能公布宇文邕逃了的消息,我们的士兵因为宇文邕被杀了的消息而振奋,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宇文邕没死,恐怕人心大受打击。敬显,传令下去,让他们不可松懈,酒由他们去喝,但不可喝醉了。”看莫多娄敬显愁眉不展,延宗嬉笑着抬起手臂弯了弯:“酒能壮胆,是不?放宽心,宇文邕这回败得那么惨,要整军没那么快。”
在周军攻打之下严重损坏的晋阳东门尚在修复。清晨,周军再次出兵。“这么快?宇文邕这小崽子,爷爷这次非逮你来祭旗不可。”延宗听到奏报时不慌不忙,让士兵给他戴上兜鍪,沉重巨大的槊在他拎起来似乎十分轻松。
延宗在门口处被门槛绊了一下,所幸没有摔倒,只是往前晃了一下。他摸摸肚子一脸迷惑:“莫不是喝酒都长肉?”侍从们憋笑跟着他出门。
周军的目标直指尚在修护中的东门,延宗迅速传令集结军队援助东门,率先带领一小支分队赶到。唐邕在年末的寒冬里满头大汗赶到:“陛下,大量士兵宿醉未醒,能驱使的不足二分之一。”
延宗凝视着周军渐行渐近的旗帜竟然没有动摇。过了一会儿方说:“我们就跟周人拼了!”延宗回头向士兵们高举槊:“今日之战,虽然周军人多势众,我军也有以死相抗的决心!绝不让周人踏入晋阳半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虽然周军的气势在数里之外都可以令人感受到,齐军依旧压抑心中恐惧跟随主君高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唐邕忧心忡忡斜睨了一眼延宗,他知道延宗心中也底气不足,同自己和其他将领一样。纵然刚刚在于周军的对阵中取得大捷,但城墙、城门破损严重,而齐军过分乐观地估计了形势,那些沉浸酒味横七竖八躺在营地里的和这些昏昏沉沉被拖上战场来的士兵,对抗周军的胜算有几成?而这一切与延宗的错误估计不能脱离关系,延宗正是为这一点感到不安,今日输了,是他自作自受。但延宗作为高家一份子的傲气促使他坚决不会投降。
周军攻入,晋阳已尽在周军掌控之中。莫多娄敬显毅然在力竭被擒之前退出晋阳。
几十柄兵器搁在延宗肩头,延宗一声不吭,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脖子上,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个锋利的尖头一不小心就戳进去了。三哥常说不要与天争,人争不过天的,现在老天要收了他。齐国是被高湛、高纬玩完的,晋阳城丢了不是他高延宗的错,他已经尽力了,在地下见到高祖皇帝,也不会骂他的,他算得上高祖的好孙子了吧,比起高纬?
“陛下。”“陛下。”延宗抬起眼皮,这几声“陛下”不是叫他的,显然是宇文邕来了。延宗看见几匹高大的马走到他前面。周人不杀他,就是留着等宇文邕来处理的,他们都知道他是罪魁祸首高延宗,他的特征太明显了,就像宇文邕那一脸黑不溜秋的胡子——
延宗做好心理准备,等待宇文邕来处置的这段时间里,连遗言都想好了。按照惯例,应该要满足他这个将死之人的一点点无害的愿望,延宗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拍拍二哥和六弟的肩跟他们道声别,然后再长篇大论教诲一下小崽子们,对了还有夜来那丫头,自己这些年跟她亲爹似的疼她,突然就这么死了她也会伤心的,要好好安慰她。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因为所有这些他想见的人,都不在晋阳。他可不希望等宇文邕攻克了邺城把他们都带到他面前来跟他团聚,逃到陈国也好,逃到突厥也好,千万别叫宇文邕给逮着。自己这点愿望留着,过几十年在地底下再与他们团聚吧。
宇文邕突然下马来,一边向延宗走来一边伸出手。他的长相没延宗以为的凶,但比延宗想象的丑。延宗不敢后退,因为脖子后面就抵着锐器,他不知道宇文邕想干嘛,两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宇文邕伸过去要抓他的右手,延宗的右手往后缩了一下,顿了一下才说:“死人的手,怎么敢碰至尊?”这句辩解有点尴尬。
宇文邕神情坦然,甚至面带微笑:“你我两国天子,并无仇怨,只不过为了百姓相争。请安心,朕必不会加害于你。”
延宗沉默了片刻,举手作揖:“谢陛下宽恕我的死罪。”此时他肩头的兵器仍然没有一丝松动,压得他的肩酸痛。宇文邕走出了几步,挥挥手让众人放了延宗。
宇文邕下令用晋阳宫中的珍宝美女赏赐诸军,周军军容严整,延宗看在眼里,心里百味陈杂。齐国国力原在周国之上,自高湛、高纬以来,君主昏庸暴虐,佞臣乱政,纲常紊乱,早已民心失尽,内忧外患,无论周国陈国都来分一杯羹。反观周国,虽然地处偏鄙,君主励兴图治,知人善用,终于赢尽天下美誉,纵然贫瘠,不知不觉间已具备将齐国收入囊中的军事实力。
延宗懊悔的只有一件事,不该让高纬这个皇帝当那么长。如果自己能够早点鼓足勇气,与高纬一较高低,未必会输给高纬,到时他们兄弟得势,他便可大展宏图,改革吏治,重振朝纲。就算失败被杀,比起今日战败被俘,眼睁睁看国破家亡的结局也差不到哪里去。
“安德王,你对齐国的形势最为了解,如果要取邺城,你有什么计策呢?”
延宗支支吾吾:“臣实亡国大夫,不可图谋尚存之地,臣没有那个本事。”他力战至被俘,觉得无愧于祖先,但他绝不能作出卖了家业的勾当。
周国齐王宇文宪笑着靠到延宗身边:“你就说一说吧。安德你已经无愧于高家了,没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等陛下取了邺城,不是正好圆了你与家人团圆的梦?”
家人——自己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倒不要紧,大不了一死了之。但人活于世牵挂始终太多,延宗叹息:“若任城王来援,恐怕胜负难料;若是现在的国主自己据守,陛下要拿邺城,兵不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