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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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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的结契非同小可,多用于道侣之间,偶也有至亲相连。苏慕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还在闹脾气的李行争突然镇住,气势陡然降下,乃至结巴起来,“就算提这种要求……检讨书也是要写的。”
他想借口让苏慕休息,避开躲起来,去整理那些滋生的情绪,它们密密麻麻,缠绕在少年心间,道不清说不明,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实因此被牵动着情绪。
可苏慕指尖已经凝起一道灵力,她确实是修行的好苗子,即便只从书上见过一次心照神交,也能很好施展它。
如火焰般的流纹自指尖一路蔓延下来,顶端生出半朵芍药,妩媚多姿,楚楚动人。
听阎浮提的人说,芍药多用于男女间定情。于是创造心照神交的修士便以芍药为花押,想要一个一生一世。
她将这半朵芍药递到李行争跟前,花枝摇曳,灵力中苏慕的脸庞染上一层朦胧的光,轻轻拨着少年的心弦。
他看着它,眉宇间的喜意无法掩盖,只有嘴巴还在不饶人,嘀嘀咕咕着,“这种事应该我先来的……”
他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也罕见磕碰起来,生涩的像个新手,或许不太熟练,但态度极为敬业,认真补全那朵纯洁无瑕的花。
熟悉的气息,陌生的灵力,自指尖的触碰在心底泛起波澜,少年认真在许今生今世,被相许的少女沉默不语。
她低眉看着那朵芍药,看着李行争将它一点点补全,术法大成时的最后一刻撤回。
溃散的灵力化成荧光,飞舞在两人中间,苏慕望着少年,“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行争的表情不好看,被戏弄的愤怒让他想甩袖而去,但良好的教养和苏慕的话迫使他停下脚步。可就算这样,李行争的神情也极其难看。
少年生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只是平时见了苏慕会笑,如今笑意不在,眉眼都透着冷漠之色。
若再陌生些,是否会拒之于千里之外?
苏慕一概不去想,甚至李行争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在意。只自顾自说着,“我曾和你提起过,在我来苏家之前,我一直在双湖。”
“双湖离开临城有段距离,那儿风景很好,因为路程关系凡人很少来此,但又无天材地宝,修行者也不会来此。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这些事她从未忘记,一直铭记在心,被精心安排的巧合,无法变更的暂住地。
“听起来像是适合隐居的地方,可惜它还是离开临城太近了,大金不喜欢开临城,一次意外后,它想带我离开双湖。但走不掉……”
苏慕的视线对上李行争的眼神,极致的冷静抽丝剥茧着当下的一切,“那儿被下了禁制,我和大金都无法离开。宛如打造好的囚笼,被发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起先我以为是苏池正下的禁制,寸丹被剥后,我知道,不是他。”
苏慕说,“苏池正爱恨分明,他恨我娘,所以他不喜欢我身上关于她的一切,大金是,山林也是。”
苏池正在发现她后,第一时间就将她带回了苏家。抹去曾经的印记。
苏慕抚着袖口的花纹,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自然气息,她成了一个真正大家闺秀,自绫罗堆里长大,精致的像个假人。
“这事真假难辨,除去当年那个禁制外,再也没有其余异常之处。直到你的出现……”苏慕抬起了头。
蕉鹿之梦所需灵息之高,就连苏家的浮翠流丹都只能望尘莫及。更何况还出现在一个寸丹被剥的废人院中,苏池正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唯一的解释是第三者。
那本刚好在苏家明楼出现的法籍。
“蕉鹿之梦据传是一个修行者所创……”苏慕说起她在明楼看到的,也是她许诺过的要告知李行争的事。
“那些天生天养的大能者红尘不染,也没有尝过七情六欲之苦,因此心境不满。为求无上大道,他们抽取情魄投入轮回,待功德圆满之时……”
“够了!”
少年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愤怒,情绪近乎失控,“你什么意思?”
少年栩栩如生,欢乐和悲伤都因苏慕而起,纯洁的没有一丝私心。
苏慕的眼眸也曾因少年生辉,如今却撇去了所有情绪,面对质问,她问他,“李道长,我们的相遇,是否也源于一场策划?”
少年身形好似被一下子抽去了主心骨,脸上涌现迷茫和害怕,但很快就被更大的怒火掩盖,他冲苏慕发脾气,“苏慕,你太过分了!”
少女神色格外平静,她对上那双眼眸,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李道长,我喜欢你。”
那句一直不敢想象的话语在今夜道出,沉寂的如同古井死水,被一颗巨石砸下后引起惊天波澜,过后是长久的无声。
李行争攥紧掌心,寄生在海棠树的他胸膛里从未有过心跳,但在此刻,他感受到了剜心般的痛苦。
他从少女眼中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没有浓烈的爱意,更不是羞涩和紧张,那是答谢的赠礼。
她在按部就班,根据蕉鹿之梦所需的条件,给予他红尘中最浓烈的爱恨。
“所以……”李行争说,“你宁愿跟司徒修走,在错月山遍体鳞伤,也不愿找上我,乃至方才的结契,都是在试探我是不是和别人是一伙的!”
“苏慕,你做这些时,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被指责的人垂下了眼眸,她说,“这样其实很好,你我都得了自由,各奔东西,前途光明,他年若有重逢,还能道上一句安……”
“混蛋!”
李行争打断苏慕的话,他指着苏慕大骂,两眼泛红,“苏慕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谁在乎大能者的功德圆满,我的每一刻每一年,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不是给那种无耻之徒做修行养料用的!”
苏慕没有回答,她是如此冷静,不为外物动摇,即便李行争双眼通红,她也只有一个回答。
所以呢?
那双过于理智的眼眸终是刺痛了少年的心,他消失在苏慕面前,也许是暂别,也是是永别。
窗棂依旧半开,送入半盏晚风。苏慕凝望窗外月色,许久过后,她弯腰吹灭灯火,掩被入眠。
……
苏家大小姐醒来是件好事,次日天刚亮的时候,外头就传来动静。
凝霜走进来,见苏慕已经醒了,急忙低声告知来人。
是苏池正。
“家主近日在忙城中事务,昨天半夜才归,听闻小姐醒来。今日特地来的和光院。”她边说扶起苏慕,“不过城中事务未完,家主可能不会待太久。”
苏慕听懂了暗示,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草草打理后便有侍女挑了帘子让苏池正进来。
峨冠博带,手边墨龙缠绕,看上去一派君子,光明磊落。
屋内侍女知趣退下,半掩的门扉送来几缕清风,拂动苏慕脸颊碎发。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眸对上,只一眼就匆匆收回。
父女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莫说独处,就连平日里都极少见面。如今相聚,彼此之间透着如同陌生人一般的尴尬。
苏池正负手而立,视线随意落到屋内一处,见是一支半残的海棠花,下意识开口,“这花要败了。”
苏慕不曾多想,只道,“凝霜姐姐会换新的。”
记忆中的人不是这样回的,她只会惊呼一声,施展枯木逢春之术,然后再献宝似递到自己面前炫耀。
终归不是她。
多余的情绪被一一压下,苏池正转向床上的苏慕,公事公办道,“错月山一事我已查明清楚,确实有天魔作乱。另外……”
苏池正视线停留在锦被上,当日苏慕被送回来时,帮忙医治的大夫曾经感叹,苏慕究竟是靠什么样的意志撑下来的。
三根肋骨骨折,头破血流,最重要的是小腿上的伤,常人面对断腿之痛早就不能行动了。而苏慕……
他顺着山谷的血滴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山坡上,那快要干涸的血迹拖成长条,令人触目惊心。
就算爬,也要爬到顶峰吗?
一道而来的通离真人叹气,唯有苏池正一言不发。面上越是如此,苏池正的脑海中越是止不住的勾勒,想象苏慕会遇到的危险。
他的女儿。
苏池正深吸一口气,短暂闭眼后重新正视苏慕,“你想要什么?”
见苏慕神色惊讶,苏池正又重复了一遍,“你救了全城百姓,靠这点,你可以向我提出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会满足你。”
“真,真的可以吗?”苏慕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就像那些深居闺中的女子,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故而面对大事时透着极度不自信。
得道苏池正的点头允诺后,床上的人紧张起来,扭捏着吞吐起来,“……我想进太玄书院。”
“就像弟弟那样。”
这话过后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侍女们候在廊下,一言不发,明明和光院内人不少,但此刻静的像没有人般。
得不到回答的苏慕开始慌张起来,她两手攥着被子,试图给自己打气,“我就是想去……”
这话莫名给了苏慕底气,她倔强抬头,眼里泛着泪花,“凭什么弟弟能去我不能去?”
“可以。”
苏池正背对窗棂,晨曦投射进来,让他脸上情绪清晰可见。
那一刻的复杂难明仿佛只是错觉,眼下的苏池正高高在上,漠然无情。
“但这需要代价。”
“自今日起,你便只是苏家养女,和苏年容无半点血缘关系。在外,你也不许用苏姓,以免辱了我苏家的名头。”
每说一句,苏慕的身子便轻颤一下,到最后,她泪水簌簌落下,通红的双眼望着苏池正,哀求着,“爹爹……”
这句爹爹让苏池正有所触动,他顿了下,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苏家,我会在城中替你寻户好人家,嫁人生子,一生无忧。”
说到末处,苏池正话里都带了几分温情,像个话少心真的父亲,用行动注释他的父爱。
他看向苏慕,希望得到如愿的回答。
做他的好女儿,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完一生。
但是苏慕拒绝了。
“我不要!”
腮边泪水未干,床上的少女眼中带着怨恨和决然,她和苏池正争吵着,一如从前的执拗,歇斯底里着,“我要去太玄书院。”
苏池正面露失望,那片刻生出的父女之情烟消云散,他看着苏慕,好似第一次打量她,又仿佛如看旧物一般。
少女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又或者经过幼年大变后,苏慕就变了。她变得争强好胜,爱慕虚荣,苏年容有的东西她也要,从前是明楼,生辰宴,现在是太玄书院。
即便那些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用,她也要去抢。
“他有的东西我也要有!”
“我听修哥哥说了,林下士入太玄书院以前也是凡人……”
“你住口!”
这话让苏池正勃然大怒,苏慕头一次见他如此生气,身上温文尔雅的气度一概全无,宛如一个疯子,墨龙咆哮而出,直接勒住了苏慕的脖颈,再用力点,就能要去苏慕的性命。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苏池正脸色惊变,脖颈上的墨龙如水墨散开,他不曾多看苏慕一眼,匆匆消失在门后。
侍女进屋扶起苏慕,瞥见苏慕脖颈的红印,是又惊又不敢问,窗外飞鸟留又去,不见踪影,只剩一羽落于海棠树下。
苏慕收回目光,她靠在侍女怀里,思绪渐生,是林下士,还是司徒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