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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一部】第九章 ...

  •   Parties Long-expected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那一段暗潮涌动的时光,仍然觉得图尔巩的婚礼是一抹真正的亮色。
      那一天,明登•埃尔达冽瓦白塔上明灯高悬、光华流转,塔底的庭院里,雅凡娜赠与的白树加拉希理安繁花盛放、一树芬芳。偌大的广场被观礼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万众瞩目中图尔巩牵着他金发的新娘缓步拾级而上,当他们终于来到台阶顶层,双双转过身来挥手示意,引发的欢呼几乎响彻云霄。
      如此正式的场合,肩负仪仗职责的卫队当然是统一盛装。他如今已是资深卫士,穿着饰有亮银绶带的深蓝礼服,与格罗芬德尔一左一右守在旧日芬威王宫的正门前。距此不到一箭之地,诺多王族留在提力安的两大家族齐聚一堂,就连王后茵迪丝和王储夫人奈丹妮尔也应邀出席——自从拒绝随丈夫放逐,她们就深居简出,长久以来这还是首次公开亮相。
      比起声望不亚于王储家族的芬国昐家族,菲纳芬家族行事要低调得多,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引人注目的一群——菲纳芬本人和他的四子一女都继承了至高王英格威一族的金发,因此在发色普遍较深的诺多中素有“金发家族”的美名,而他们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又要数菲纳芬的长子芬罗德和幺女加拉德瑞尔:前者谦和温雅大有乃父之风,容貌、气质、为人都无可挑剔;后者堪称芬威家族最美丽的女子,她那头透着银泽的独特金发当年就连费艾诺也想索取一绺来研究,而她斩钉截铁的拒绝,引得族人刮目相看,对她的风评也是“性格刚强,颇有主见”。
      然而他与大多数人不同,目光并没在那位金发公主身上停留,因为在他眼中,没有谁能与芬威家族的另一位公主相提并论。满座华服,惟有她依旧一袭白衣如雪,谈笑间神采飞扬,额前一颗钻石映得深灰眼瞳闪闪发亮,全然不见平日的冷傲。
      这样的她,又是他不曾见过的——或许爱一个人,并不需要一开始就了解她的一切,因为心动并不需要理由。当初的图茹卡诺殿下,不也据说是对那位凡雅女子“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欢声笑语中,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转眼,盛宴便接近了尾声。双方的父母不约而同离座,引着一对新人徐徐来到众人之前执手站定,四周登时安静下来,远近鸦雀无声。
      “蒙一如•伊露维塔之仁慈祝福,请曼威与瓦尔妲为证:你们自此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订婚的银戒就在这时被取下,象征永世承诺的金戒则被交换,继而被戴上各自的食指。依照诺多的风俗,埃兰葳的母亲为图尔巩挂上了一条富有凡雅一族典雅特色的项链,图尔巩的父亲则把一条采用芬国昐家族银蓝配色的项链戴在了埃兰葳颈上。
      一瞬的静寂后,欢呼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洋溢着纯粹的欣喜。对当事人来说,这堪称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选名和成年只涉及自身,婚姻却是两个灵魂发誓相守到阿尔达终结的见证。

      婚礼的一应仪式至此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随心所欲的庆祝。即使从王宫大厅的一角,芬巩也能听到外面广场上的欢笑喧闹。在大厅中央,他的父母与埃兰葳的父母相谈甚欢,菲纳芬和埃雅玟在旁含笑聆听,茵迪丝与奈丹妮尔却已悄然离去。他的堂亲们则围着那对新人道贺,芬罗德和未婚妻阿玛瑞依也在其中。
      “我这位长兄还真是沉得住气。”艾格诺尔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红酒,由衷感慨着。菲纳芬家族最年轻的王子虽有和父兄无异的发色,发质却半点也不柔顺服帖,桀骜不驯好似簇簇火焰。“他和阿玛瑞依订婚这么多年,总是不紧不慢,结果你看,婚礼竟然让图茹卡诺抢了先。”
      芬巩道了声谢,接过水晶酒杯:“这有什么奇怪,你哥哥的耐心向来比图茹卡诺好。”
      “原来如此,”艾格诺尔眨了眨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可是芬德卡诺,你的耐心还不如图茹卡诺吧?你什么时候办婚礼,我们可都好奇得很。”
      一口酒险些噎在喉咙里,芬巩不由得咳了一声:“……没订婚就谈婚礼,次序错了吧?”
      “那你什么时候——”
      “我得去广场上看看,”芬巩招手示意侍女过来拿走酒杯,心想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这就叫自食其果,“艾卡纳罗,失陪了。”
      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厅,直到进了通往正门的走廊,还听得见艾格诺尔的大笑。
      这小子没成年时明明不擅言辞,转眼间竟也学得这么伶牙俐齿,他啼笑皆非地想。难怪图茹卡诺从来不是芬达拉托的对手,看来长兄的影响当真不可小觑。
      ……而你呢?你又是受了谁的影响?
      这个念头令他呼吸微微一窒,不由得缓下了脚步。
      他是芬国昐家族的长子,理所当然受父亲影响至深。自从记事以来,他就被叮嘱要沉稳冷静、深思熟虑,这既是父亲的作风,亦是家族的传统。而他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做得面面俱到,族人甚至说,他是诺多之王众多孙辈中最肖似祖父的一个——能博得这样的赞誉可绝非易事,因为他的父亲并不是王储,他也不是王的长孙。
      他听说过那些与自己一半血缘的堂亲——但有相当一段时间,他都只是“听说”而已。祖父的再娶,前因后果族人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讳莫如深,而父亲和叔父比他们的异母兄长年轻许多却是不争的事实——诺多的王储成婚还在诺多之王的次子出生以前。“费雅纳罗一家刚巧旅行在外。”每逢家人齐聚的节日,祖父总这样说,只是众人心中雪亮,这位王子就是在故意疏远继母和两个异母弟弟。回想起来,芬巩整个少年时代,竟没有见过他们一面。
      然而不管这位早早就赢得“才华绝世”美名的王子有多任性执拗,都不妨碍祖父对他频频提及、念念不忘。而每当这时,年少的芬巩看着父亲平静无波的眼神,都禁不住满心疑问。
      ——为什么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我们却要沉稳冷静?为什么他们可以无所顾忌,我们却要深思熟虑?同样是诺多的王族,为什么我们就多了这许多掣肘限制?
      可是这些想法近乎大逆不道,与他从小受到的教导背道而驰:“芬德卡诺,你属于芬威家族,他们也是。一半也好,全部也好,我们有共同的血缘。”日复一日,终于有一次他再也按捺不住,贸然向父亲问出了口,而父亲当时的反应,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芬德卡诺。”凝视他一刻,父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透过层层衣料,他仍能感到宽厚掌心传来的温暖。“我担心你会为了满足我的期望而过于努力,结果压抑了本性。”
      他张开嘴,想辩解说自己没有,话到唇边却发现无法出声——真的没有吗?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这个众人眼中堪称模范的少年王子绝非表面上那般循规蹈矩。他经常独自出城去群山中游荡,对攀爬岩壁情有独钟——越是陡峭险峻,他就越有把它踩在脚下的热情。他为这种感觉深深着迷,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他可以全神贯注直至忘我,一切过激的冲动都得到了平息,所有叛逆的念头都得到了缓解。
      “芬德卡诺,要理智冷静,不等于要摒弃激情热血。情义二字,既有‘心’,又有‘理’;我不希望你因为放纵心意而忘记了理,更不希望你因为苛求理智而没有了心。”
      外面有欢快的旋律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侧耳聆听,他辨出那是长笛的音色,华彩段落尚未到来,他已经察觉了乐手的高超技巧:跳动的音符灵性十足,却又细腻不失诗情画意。不过,他赞赏之余也多了些诧异——这样明媚活泼的曲调,与他印象中这种乐器的特点可不尽吻合。
      长出一口气,他忽然庆幸自己离开了大厅。迅速脱掉那件装饰着繁复花纹、代表了提力安王子身份地位的深蓝外套,他想了想,又动手抽去了编结在发间的金线,这才如释重负地大步出了正门。

      婚礼完成,庆祝开始,拘束了许久的卫队人人兴奋溢于言表,正要放下先前那副“堂皇高贵”的架子一哄而散,他们那位素有威信的代理队长却打了个“留步”的手势。
      “我们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面对众多不解的目光,金发青年说得大义凛然,“那就是务必让大家庆祝得尽情尽兴。”
      ——我觉得,大家够尽情尽兴了。人群中的黑发青年被爆发的欢呼饱和了听觉,看着远近载歌载舞的族人,有点无语。
      ——你这可低估了我们族人的潜力。出乎意料,他头脑中迅速传来了金发青年的回答,而不等他回应,格罗芬德尔已经向他这边一指:“诸位大概还不知道,埃克塞理安可是顶尖的乐手。”
      一语惊动众人,转眼间他就发现周围一片虎视眈眈,急忙试图辩解:“这是言过其实!众所周知,王储家族的玛卡劳瑞殿下才是——”
      “那位殿下精擅竖琴,我等难望其项背,”提到玛格洛尔,同是琴师的萨尔甘特不由得脸现钦佩艳羡,“埃克塞理安,我居然不知道你也会弹竖琴的?”
      “不,是长笛,”不及多想,他赶快纠正,而旁边的埃加尔莫斯不失时机地接过了话头:“这么说,你是个顶尖的长笛乐手?”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们一起混了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发现身边还藏着提力安的第一长笛乐手!”难得地没跟好友唱反调,杜伊林提高了嗓音跟着火上浇油,七嘴八舌附和的声浪立刻从四面八方响起,前一刻还摩拳擦掌要去痛快娱乐的卫士们现在又围拢回来,纷纷强烈要求他即兴演奏一曲。几度解释统统无果之后,他抬起头,无奈地扫了一眼不远处早已退出众人视线、笑得狐狸一般的格罗芬德尔,不免打心底感叹怎会有人如此擅长煽风点火,过后还能成功置身事外,无辜堪比羔羊。
      事到如今,无论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推脱的借口,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本来也没有拒绝的打算。微垂双眼,他淡淡一笑:
      “……好。”
      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奏,于他还是首次。
      没有紧张局促,没有患得患失,这一刻他身处明登广场一隅、人群瞩目的中心,却奇迹般镇定如常。
      因为他其实做好了准备。
      长笛本不是今天卫队统一装束的一部分,他却固执地将它带在了身边。他知道,婚礼后的庆祝,她一定会在场;而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一次他随她出城,她提到她知道他会长笛,却不曾听他演奏。
      深吸了口气,他把长笛举到唇边,发觉“曲为心声”的说法,实在是再确切不过。
      几乎在她来到的同时,他便发现了她。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并非心灵相通的默契,却无疑是超越了常理的奇妙联系。白衣如雪、银星为饰、黑发如云,她虽是悄无声息地站在沉醉于旋律中的众人背后,在他眼中却醒目得如同欧幽洛雪矗立万年的高绝峰顶。
      伊瑞皙,他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原本如清泉般明快流淌的音符随之添上了几分温柔。

      特意脱去显赫的服饰,确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提力安认得芬国昐家族长子的人绝不在少数,但芬巩穿着一身浅灰缀银的常服走出正门时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明登广场到处欢歌笑语,他一路步下台阶走进人群,就像一滴水落进无边无际的海洋,几乎没激起任何涟漪。方才听到的长笛声仍在继续,不知何时已经从活泼灵动变作了婉转悠扬。好奇心起,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要聆听,耳朵却在这时捕捉到了广场另一边的歌声,登时心中一动:那嗓音清越嘹亮,似曾相识。
      不,这不可能。
      一转念,他便意识到那只是错觉而已。
      维拉判决在上,玛格洛尔身为费艾诺家族的次子,绝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
      尽管如此,他还是朝着歌声的方向迈开了脚步。人群与他擦肩而过,一个个身影,一张张面孔,陌生的、熟悉的、清俊的、秀美的,他统统视而不见;那缕隔空飘来的歌声仿佛带着魔力,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他的思绪游离开去。
      ……他独自站在野外一处山崖前,打量着岩壁上每一个可以借力的突起、每一块可以落脚的凹陷,衡量着它们的强度,估算着之间的距离,想在开始攀登前尽可能制订一个现实的计划。
      这处山崖他过去旅行时曾经路过多次,但从没下定决心去征服。这不只是因为它坡度陡峭、近似垂直,还因为崖表的岩石风化得厉害,断层龟裂比比皆是。虽说他年纪轻轻就积累了丰富的攀登经验,但要应付这种级别的挑战,还是只能承认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今天也许会有所不同?
      这是他成年礼的前一天。从明天起,他就将正式成为芬威家族又一位成年的王子。祖父和父亲对此的重视毋庸置疑,不但早早计划了盛大的庆典,而且还邀请了阿门洲全体埃尔达的至高王英格威,就连诺多那位著名的王储和他的儿子们,据说也被要求出席。
      讽刺的是,他至今还不曾见过这些一半血缘的堂兄一面。
      尼尔雅芬威,卡那芬威,图尔卡芬威。
      他又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名字,不由得嗤之以鼻——清一色的后缀,还真是惟恐旁人不知道谁才是王室正统。
      “你要从这里爬上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循声望去,他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崖顶,正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银圣树的光辉从那人背后照来,他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听得出那人语调中浓浓的不以为然——充其量还有那么几分好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不加掩饰地轻视。神色不由得一沉,他正要开口,另一个声音却传了下来:“他才没这个胆量。”
      随着这句话,又一个人影出现在先前那人身边,虽然身高略逊一筹,倨傲却是有过之无不及:“你也看见了,他不是我们诺多——”
      芬巩没有听清接下来的词句,也不打算再听。热血瞬间涌上头顶,他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攀住了刚才看好的第一个搭手处。
      这分明是赌气,他知道。但他和他父亲不同。在他看来,这世上有些侮辱,不能仅仅靠克制来应对。
      这的确是他攀过的山壁中最险峻的一处。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不管事前计划如何周密,实际的过程都是意外不断、状况百出。有几次他要么是找不到坚实的落脚处,要么是甫一借力就意识到岩石的强度远不及料想,不得不让身体暂时悬空,全靠双手的力量才化险为夷。头顶似乎传来了惊呼,但他充耳不闻,专注于攀登。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他只知道在换过一个又一个落脚点,攀过一道又一道裂缝之后,胜利终于在望,他离崖顶只剩了几呎的距离。然而这时,他察觉右脚下的石块微微一晃,开始松动。
      不及思考,他迅速做出了反应。在石块滚落之前,他移开了右脚,改让双手和左脚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但不等他松一口气,左脚下的石块就毫无预兆地脱离了山壁。
      转眼间,他只剩了双手死死扣住两处突出的岩石,竭力保持着平衡。心跳加快了,但他坚持控制着呼吸,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稳定——过度的摇摆会增加让着力处崩溃的危险。然而余光无意间扫过右手紧抓的岩石,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石面与山体之间,出现了一条正在扩大的裂缝。
      头顶再次传来了惊呼,这次真切又清晰,绝非错觉。但他此刻完全无暇旁顾。头脑飞速运转,他一瞥之间发觉左近有块突出的岩石,但立刻意识到它离得太远,不在伸手能及的范围之内。
      ……这不是问题。
      心念电转,他果断地松开双手,同时双脚用力一踢山壁,扑了过去。砂石在他身边纷纷滑落,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彻底遮蔽了视野,但他的指尖如他所料,成功搭上了那块救命的岩石。
      就在那一刹那,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没有像计划中那样牢牢攀住,他变抓为扳,身子借力向上蹿去。那块岩石不堪这股大力的冲击,晃了晃滚落下去,他却奇迹般凌空而起,稳稳落到了崖顶。
      这一连串动作虽然听来惊险,却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脚下传来地面那熟悉的坚实触感,他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向先前站在崖顶的人。
      对方实际有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为首的人身姿优雅挺拔,过肩的长发呈现出少见的红铜色彩,而分立他左右的两人虽然同样是黑发灰眼,容貌却颇有不同,气质更是大相径庭——一个温和,一个倨傲,芬巩几乎立刻就能断定,是哪一个刚刚出言不逊。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那个红发的青年先开了口:“很精彩。”
      他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望向红发青年身边气质倨傲、容貌俊秀的那一个——直觉告诉他,那人其实和自己差不多大,即使已经成年,也不会太久。
      红发青年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弯:“Turko的说法,你不用在意。他只是想当然。”
      想当然?
      一愕之下,芬巩怒极反笑。他是凭了什么来想当然?想到自己周身上下能够泄露身份的只有领口刺绣的家族纹章,再想到那句“他不是诺多”,芬巩只觉得这真是应了那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偏偏那个名叫Turko的青年并不满足。狐疑又轻蔑地扫了芬巩一眼,他无视芬巩眼中的怒火,径自踱到崖边向下望去:
      “看来这山崖远没有我想像得那么难爬——”
      话音未落,他脚下本已风化斑驳、又新添负荷的岩石发出一声脆响,崩裂开来。变故来得突然,他不及出声就失去平衡摔向崖边,而离得最近的芬巩也是最快作出反应的——不假思索,芬巩扑了过去,刚刚来得及捉住对方的手腕,而自己也半身挂在了悬崖之外。
      待到红发青年和另一个黑发青年合力把他们拉上来,移到安全的地方,芬巩前一刻的怒气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疲倦。攀爬山壁并不轻松,情绪的起落更加无益于保持精力。即便是埃尔达,也不能无限度地透支一如赐予的天赋。一言不发,他推开那个年长一些的黑发青年伸来的手,起身准备离去。
      而就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我替我的弟弟向你道歉。你所做的,配得上‘英勇’一词。”
      犹豫了一瞬,芬巩还是转过身来。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眼里没了矜持,多了诚意,甚至……还有可以被描述为“赞赏”的东西。
      “我是费雅纳罗之子尼尔雅芬威,提力安的王子。”
      乍一听到那个名字,芬巩眉头一皱,接着就因诧异睁大了双眼:“你就是尼尔雅芬威——”
      闻言红发青年双眉一扬,目光扫过他的衣领和编结在发间的金线,之后唇边浮起了一个恍然的微笑:“原来,你是芬德卡诺,诺洛芬威的长子。”……
      又是一阵欢呼的声浪从王宫方向传来,把芬巩唤回了现实。转过身,他发现图尔巩和埃兰葳不知何时出了正门,正携手并肩站在台阶顶层。靠着埃尔达的天赋视力,他们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都能轻松尽收眼底,也正因此,看着弟弟那无辜得过分的笑容,他不禁冒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大概是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图尔巩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开口时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又刻意放慢了语速,于是即使从芬巩所在的广场边缘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日子,”图尔巩开门见山,“快乐与人分享,就是成倍的快乐,我衷心祝愿各位能像我一样幸运。”
      盯着图尔巩嘴角越来越深的弧度,芬巩愈发确定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我对我身边这位女士是一见钟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今天的盛会如果能给你们中的一些人提供类似的机缘,我也会十分欣慰。”
      一片笑声。
      “总之,我身为王族一员,为族人幸福着想是责无旁贷,因此我决定现在就给各位创造一个契机——我的堂兄,你们的另一位殿下芬达拉托,提出要亲自演奏一曲助兴。”图尔巩回身作了个“请”的手势,芬巩看到芬罗德微笑着走出了王宫大门,携着竖琴。“这曲子会是一支舞曲,而舞伴——我相信各位到了此刻,都已经心中有数?”
      又是一片笑声,这次还多了不少高声的响应。
      “最后——”显然是要吊人胃口,图尔巩故意停顿了一瞬,“——提力安的姑娘们可要擦亮眼睛了,因为我那位仍然独身的兄长,芬德卡诺,就在你们中间!”
      肯定是艾卡纳罗那家伙干的好事!听到这里,芬巩险些一头撞上身边的灯柱,连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都抛到了脑后。否则图茹卡诺怎么知道我在广场上?!
      不过他没有时间咬牙切齿。转瞬之间广场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忙着发出邀请或接受邀请的年轻族人;而注意到当真有许多少女在左顾右盼,他当即决定:要教训艾格诺尔和图尔巩可以等等,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难关应付过去。
      想像了一下被一群热情过度的诺多少女争抢“所有权”的场景,他着实打了个冷战。与其任人宰割,不如采取主动——至少这样他还能有所选择。
      环顾四方,他注意到几步开外就有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倚着广场边的大理石护栏。从侧面看,她与绝大多数族人并无二致——黑发白肤,身材颀长;然而吸引他的不是她的外貌。在喧闹的海洋中,她孑然而立,如同一块小小的礁石,安静而寂寞。
      “抱歉打扰了,女士,”心中一动,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前,他已经走了过去,“请问我能否有幸——?”
      那个年轻女子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后不出声地一笑:“殿下,您这是需要帮助?”
      既没想到会被认出身份,又没想到会被识破居心,芬巩不免尴尬了一瞬,但还是爽快地承认了:“是。”
      她目光一闪,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那么,如您所愿。”
      前一刻的难题就这样以意料之外的方式迎刃而解,芬巩直到与那个姑娘走下广场站定,等待音乐开始,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措辞,只得把目光重新投向王宫。相比之下,她倒要宁定得多,仿佛这样阴差阳错地跟提力安的王子、芬国昐家族的长子站在一起,对她来说是再自然不过。
      王宫前的台阶上,他那个金发的堂弟拨了拨琴弦试音,乐声叮咚,渐渐压过了人群的喧嚣。芬罗德擅长竖琴,芬巩是知道的。只是有玛格洛尔在前,任何竖琴乐手都要黯然失色,正像有费艾诺在前,所有能工巧匠都会甘拜下风。
      ……我还真是想得太多了,他自嘲地笑笑,随即移开目光望向王宫近前,却被一群人吸引了视线——从服饰来看,大多数都是自己家族的卫士,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
      是伊瑞皙。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芬巩用力摇了摇头再看,正好见到她把手放在对面一个身量修长的黑发卫士手中,像是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芬巩还来不及诧异,天地间就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一片庞大的阴影如同孕育着无数闪电的浓云,骤然掠过提力安上空,以极快的速度向东而去,沉闷的滚滚雷声接踵而至。
      盛会中断了。芬巩不假思索地放开了那个年轻女子的手,丢下一句“抱歉”就拔腿奔向了王宫。费力地穿过人群,他高声命令族人不要慌乱,留在原地;与此同时他听到图尔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正在命令卫队迅速集合。
      真正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

      “能当面甩上大门叫米尔寇滚,我们的王储还真是有气魄有个性。”
      发生在佛米诺斯的一切几经辗转传回了提力安,事实证明,图尔巩婚礼那日突如其来的阴影就是被费艾诺无情拒之门外的米尔寇——连一贯处变不惊的格罗芬德尔听说了真相,也咋舌了一阵子。
      “只是如此一来,米尔寇必定记恨——从这位以往的品行来看,他多半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他曾经是一亚最强大的存在。”黑发青年补充,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虑。
      “不过维拉认为他已经离开维林诺了,”金发青年叹了口气,“双树光辉明亮如初,长春之地阴霾不再。”
      “但愿如此。”自从米尔寇挑拨诺多王室失和的阴谋败露,不但阿门洲的安乐打了折扣,就连双树之光也随着减色几分,而现在望着重归澄澈的天空,他不能不承认万物的色调确实恢复了从前的鲜活。可不知为何,他心头总萦绕着一丝不安,无法轻易释然。
      “怀疑维拉的判断,通常是不明智的。”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金发青年严肃起来,“尽管我的心也警告我,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但既然这是我们首生儿女无力干涉的事务,我们除了信任维尔玛的诸位大能者,似乎别无选择。”
      见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金发青年嘴角一弯,故态复萌:“话说,你在图茹卡诺殿下婚礼那天竟然会主动去邀请我们那位公主?你可知道你这举动有多惊人?”
      没想到格罗芬德尔会突然重提这事,他一怔之下立刻窘了,不觉抛开了方才的忧虑。
      “算了,你当时大概眼里也容不下旁人——说来好笑,萨尔甘特可是连向来珍而重之的竖琴都差点摔了,杜伊林更是没完没了地跟埃加尔莫斯唠叨‘这不可能’,而埃加尔莫斯……完全不像有听见。”历数当日情景,金发青年笑得越来越开心,“你还真是不鸣则已啊。”
      可我觉得,她会接受我的邀请,这才是真正的意外。
      他不由得再一次回忆起那个时刻——图尔巩的鼓动,目的其实在于调侃兄长,却成功点燃了人群的热情,而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径自提高声音叫出了她的名字。大吃一惊的卫士们这才发现她的到来,纷纷为她让开去路,又默契地把他和她围在中间;而早已习惯受人瞩目的她看着他走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白皙的脸颊竟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伊瑞皙公主,请问我能否有邀请您的荣幸?”
      他向她伸出手时并没有多想——也许他再多思考一分,就会没了这样做的勇气。等待回应的时间漫长得难熬,然而当她向他嫣然一笑,说“你当然有”,当她把手放在他手里,他突然迫切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你现在觉得有希望了吗?”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格罗芬德尔的眼睛,“我们这位公主的性子,倒确实是如果不愿就一定不会同意的——她连图尔卡芬威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真想拒绝你还不容易。”
      希望?他垂下眼,淡淡一笑。维拉在上,这他从未奢求过。事实上,他与她的交集尽管只是短短一刻,对他来说却已是远远超出期望的……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一部】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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