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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部】第九章 ...

  •   The Feast of Reuniting

      当大门守卫向他报告有信使从米斯林来时,他正在驻地的前院里,等着侍从牵来自己的白马。现在他已经不必亲自带领每天的例行巡查,但只要有机会,他仍然会去北境的原野上纵马驰骋;广阔的天地无形中抚慰着身心的双重疲惫,在呼啸的冷风中,凡世的负担仿佛也荡涤一空。
      他曾以为这种疲惫不过是短暂的错觉,是日复一日的警醒、接连不断的战斗在他本非为此而生的灵魂上留下的痕迹。然而他错了。因为即便在当今国土初具规模、族人开始安居乐业的和平岁月里,这疲惫仍是不肯褪去,反而在不易察觉却确定无疑地增长,随着时光流逝愈发深重。
      ……汝等将日渐厌倦世界,宛如背负重担……
      他犹在出神,卫士已经带来了Fingolfin的使者。“Anar síla lúmenn' omentielvo[1]。”来人主动说。这位使者显然出身贵族,虽然年龄与他相若,但待人接物透出的风度,远比他圆融成熟。
      “Aiya Nolofinwë,aranion analta[2]。”他回过神来,得体地还了礼,“Essenya ná Ecthelion[3]。”
      “埃克塞理安?”来人闻言,双眉微挑,“能见到传说中的常胜将领本人,不胜荣幸。我是诺洛芬威家族的阿兰威[4]。”
      “您过奖了。”他谦道。阿兰威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他在记忆中搜寻,很快记起来人应是芬国昐的妻子阿耐瑞的亲族,也就是芬巩和图尔巩的表亲。“阿兰威大人,请稍事休息,我会立刻通知芬德卡诺殿下。”
      阿兰威道了声谢,便随着卫士离开。而他吩咐侍从把马牵回马厩,预感全天的计划也许都要因此而调整了。
      他在驻地南部拉莱丝小溪[5]旁的锻造坊里找到了芬巩。从阳光明媚的室外踏进蒸汽弥漫的室内,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让双眼适应了光照,于是发现芬巩正站在铁砧边凝神察看一柄刚刚完工的剑。剑锋寒光如水,平滑如镜的表面映出熔炉中跳动的火焰,光华隐隐流转。
      “凛格拉赫[6]。”芬巩头也不抬地说。希斯路姆的王子、芬国昐家族的继承人、诺多的王储、英勇的芬巩——这些头衔之下,似乎没多少人还记得他也是以巧艺著称的诺多一员,因为费艾诺家族在这方面的声誉历来如日中天,无形中遮掩了旁人的光采。此时芬国昐的长子身上还残留着钢铁、皮革和汗水混合的气息,沾着灰烬细屑的手指慢慢抚过剑刃,所过之处,金属中竟激起了明亮的波光,仿佛那剑在回应创造者的触碰。
      凛格拉赫,“冷焰”。他望着那冰冷中透出炽热的剑锋,觉得这确实是与芬巩相配的名字,正如“寒星”凛吉尔之于芬国昐本人。
      芬巩检查完毕,满意地呼了口气,这才望向他:“怎么,埃克塞理安?”
      “殿下,至高王派来了信使。”他说,“阿兰威大人。”
      芬巩扬了扬眉,把剑小心地放回一边的工作台上,擦了擦手上的尘灰。“阿兰威?那我知道大约是什么事了。”芬巩解去厚重的皮围裙,脱下劳作的装束丢到一边,开始向门口走去,中途却遽然止步转身,而他在给对方让开去路后习惯地跟了上去,结果险些和芬巩撞个满怀。
      不等他道歉,芬巩就摆手止住了他:“埃克塞理安,我会做出一个也许令你为难的决定,你最好有所准备。”

      当天傍晚,他便理解了芬巩语中所指。阿兰威带来了至高王的决定:在日月初升,芬国昐家族与菲纳芬家族返回中洲之后的第二十个太阳年,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脉南麓、伊芙林群潭边,在湍急的纳洛格河发源的山泉附近,诺多之王将要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盛宴聚会。诺多王族人人都在受邀之列,此外芬国昐还特地向多瑞亚斯和法拉斯派去了使者,给埃路•辛葛和奇尔丹送去了请柬。
      “请转告我父亲,他在多尔罗明的子民一定会准时前往。”芬巩一边对阿兰威说,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侍立在侧的他一眼,“图茹卡诺接到消息了吗?”
      阿兰威摇了摇头:“温雅玛将是我的下一站。”
      而他几乎没有注意芬巩与阿兰威的交谈,因为他一心想着这个刚刚明晰起来的事实——诺多王族都将参加的盛宴,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脉南麓、伊芙林群潭边。
      在山脉那一边。
      有种奇特的感觉在胸中弥漫开来,呼吸也仿佛沾染了混合着甜蜜与酸楚的气息。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图娜山脚下她勒马居高临下的冷漠矜持,提力安城中她初见他的花园流露的赞赏惊叹,图尔巩的婚礼上她出乎意料接受他邀请时的淡淡窘迫,米斯林湖畔的苍茫夜色中她寻求费艾诺众子的帮助却碰壁而归时的伤心愤怒,还有,同样是米斯林湖畔,她读出他对她报复凯勒巩的不以为然后的激动质问……那样多的回忆,快乐的,平和的,黯然的,忧伤的,点点滴滴,犹如蚌壳中埋藏的明珠——这是不是说,只要存在着美好,就必定伴随着伤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在无数次试探、猜测、挣扎、迷惑之后,他首次确定了她的心意。她爱我,他想,哪怕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否则她就不会要我跟她走,更不会在我受伤后那样惶急恐惧。可是即使她爱我,她仍然不肯妥协,只因为她是那样骄傲执拗,倔强任性——她确实不像芬国昐家族的女儿,更像来自那个传承着火之魂魄的家族。
      而我呢?他在心中微叹。难道我真的比她少固执半分?他与她之间的屏障,也许从来都不是那一道山脉。真正难以逾越的,永远都不是触碰得到的悬崖峭壁,而是捉摸不透的人心。
      他爱她,却不能为她无条件地放弃自己的坚持。
      然而此刻扪心自问,他自己的坚持又何尝不是一种任性?
      “埃克塞理安。”
      惊觉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发现芬巩和阿兰威都看着自己。前者的目光中写着了然,而后者则在礼貌微笑之余,有掩饰不住的讶异。
      一位常胜将领居然在至高王的使者面前走神,这大约很不寻常——他自嘲地想,向两位王族低下了头:“请原谅。”
      他看不见芬巩的表情,却听得出这位王子语声中克制的笑意。
      “你将作为我的随员之一前往。”

      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贝烈瑞安德[7]的大地。
      埃瑞德威斯林的崇山峻岭和多松尼安松树覆盖的高原巍然矗立,挡住了北方的无情寒冷。一过西瑞安河谷,眼前便呈现出一派与希斯路姆一望无际的粗犷原野截然不同的风光。挺秀的阔叶树林,柔软的嫩绿草毯,灵动的清澈山泉,贝烈瑞安德果然名不虚传,秀丽旖旎,宛如画卷。
      在穿过西瑞安河谷时,他们遇上了菲纳芬家族的四位王子。芬罗德和欧洛德瑞斯本来准备在西瑞安岛等待从多松尼安来的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不过他们得知芬巩即将率众到来后就临时变动了计划,把会合地点改在了西瑞安大河西岸。
      “图茹卡诺一个月前就去了盛会之地。”久别的寒暄过后,芬罗德告诉芬巩。比起将近二十年前,菲纳芬家族的长子几乎不见什么变化,俊雅高贵一如往昔。“因为他自称最擅长这类准备工作。”
      事实证明,图尔巩的自信绝非狂妄。一行人在约定的日子到达伊芙林群潭所在的谷地时,眼前的景象竟让人人都生出了错觉,仿佛时光倏忽之间倒流,大海彼岸维林诺的盛世在凡世的土地上得以重现。
      在黯影山脉南麓、纳洛格河发源之处,瀑布从山中倾泻而下,冲刷出伊芙林的主潭。林木蓊郁的谷地中,青石灰岩垒成环抱水潭的石沿,一重重宴厅在潭边临水而建,洁白的立柱拱顶,亮银的花纹装点其间。厅中长桌成列,陈设精美,厅外则是一片繁花似锦。
      图尔巩亲自出迎,奈芙拉斯特之王神采飞扬一如往昔,与同胞兄长和几位堂兄弟见礼之后,便引着他们穿过了往来忙碌的人群。
      “奈尔玟从多瑞亚斯来,竟然比你们早到。”图尔巩向芬国昐家族的银蓝旗帜飘扬之处一指,然而那里不见菲纳芬家族的金色公主,只有正和两位身着灰色服饰的辛达精灵交谈的芬国昐。“明霓国斯的灰精灵之王没来赴宴,不过派来了使者——那两位一个是贝烈瑞安德最负盛名的诗人兼学者戴隆,另一个则是多瑞亚斯的狩猎队长、千里挑一的战士,‘重手’玛布隆。”
      闻言他不禁仔细看了看那两位灰精灵贵族,他们的外表与诺多并无二致,惟一的区别就是流亡诺多见过双树的无瑕光辉,眼中的光采也因而更加明亮。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精灵贵族,气质淡泊出尘,一头柔亮银发标志着泰勒瑞一族的血统。他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不过却认出了那位陪同的王族——他曾在多尔罗明见过一次的阿兰威。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谷口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费艾诺家族的旗帜迎风招展,风尘仆仆的红发王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场地。喧嚷的人群暂时一静,然而所有的不安都在费艾诺的长子与芬国昐的长子相视一笑、伸手互握之后烟消云散。
      诺多,辛达,就连绿精灵也派来了使者,从遥远的七河之地欧西瑞安德赶来。欢声笑语中“米瑞斯•阿黛沙德” 的说法不胫而走,而诺多之王的致辞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那么就让它成为米瑞斯•阿黛沙德,重聚的盛宴。”

      他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有动过的红酒,混迹在人群中,看着来自不同地域、出身不同亲族的精灵从陌生变得熟稔,看着诺多的三大家族终于冰释前嫌,携手同欢。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欢乐却丝毫没有降温。白天他注意到的银发精灵贵族与芬国昐同席,此时他已听说,那正是法拉斯的海港之王奇尔丹。玛格洛尔坐在戴隆旁边,偶尔打着手势,像是在探讨竖琴的指法;芬巩、安格罗德、艾格诺尔和玛布隆聚作一群,不时谈到热烈处,就有阵阵大笑爆发出来。芬罗德和欧洛德瑞斯都端着酒杯,听着图尔巩滔滔不绝;芬杜伊拉丝倚在临水的栏边,正向一位仪表堂堂的诺多贵族青年羞涩微笑;加拉德瑞尔对伊缀尔附耳低语,烛光中两位金发公主的剪影一般优雅高贵。
      “埃克塞理安。”
      他闻声转身,看到格罗芬德尔不知何时出现在近旁的长桌边,一身金线刺绣的淡绿长袍,衬得一头金发愈发耀眼。
      “你气色不错,”他的好友对他举杯致意,湛蓝的双眼中尽是笑意,“看来是彻底康复了?”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关心。”他走过去,举杯回敬,两人的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了悦耳的清脆声响,深红的液体在晶莹的杯中旋转荡漾。“倒是你,回去后遭遇了不少不测吧。”
      “啊,你知道?”格罗芬德尔立刻换上了一脸苦相,“当然有,而且数都数不完!除了被图尔巩殿下叫去堂皇正大地训斥一顿,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出门会撞到头,路上会绊到脚,例行报告十有八九不翼而飞,部下还经常收到自相矛盾的命令……最后我不得不找到尊敬的白公主殿下,半是恳求半是威胁地说,如果针对我个人的种种意外再不停止,我这个工程指挥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就都得不到保障,也就只好建议图尔巩殿下放弃修建诺多之门的计划。”
      这些令人发指的事,也就是她才做得出——他很没义气地忍俊不禁,不得不匆匆喝下大半杯红酒作为掩饰。然而同情之外,他没有忽略格罗芬德尔提到的新名词:“诺多之门?”
      “这个说来话长,”格罗芬德尔对他挤了挤眼,唇边浮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概括起来是这样:我们不久前发现了一道连着地下暗河的裂谷,是从奈芙拉斯特通往多尔罗明的捷径。”
      他先是有些困惑,转念才领会这对自己有什么意义。放下酒杯,他抬头正视对面那双清澈的蓝眼,满怀诚恳地说:“谢谢,格罗芬德尔。有你作为朋友,是我的幸运。”
      有一阵金发青年只是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转动着半满的杯子,嘴角仍然挂着先前的微笑。片刻,格罗芬德尔放下杯子,向后一靠:“诚心要感谢我的话,我的朋友,那就请照顾好你自己。迄今为止,你实在很不叫人省心,不管你的名声有多么可靠。”
      “格罗芬德尔!”远处有人高呼。他与格罗芬德尔循声望去,只见杜伊林正对这边挥手。认出金发青年旁边是他,杜伊林顿时眼睛一亮,抬肘捅了捅秉承一贯习性穿得珠光宝气,正在矜持浅笑的埃加尔莫斯:“快看那是谁!这真是了不得的惊喜!”
      “如果你还不清楚,那么我告诉你,这惊喜的结果就是大量的酒和防不胜防的促狭玩笑。”格罗芬德尔偏过头低声对他说,与此同时却挂上了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笑颜,立刻收到了对面一片应和的欢呼。“唉,既然你觉得有我这个朋友是种幸运,我只好再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次——他们有我来应付,而你,拜托你向那边走几步,对,就是这样,绕过那个角落……明天见,埃克塞理安。”
      依着格罗芬德尔的指示,他不无疑惑地转过拐角,抬眼的瞬间,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他寻觅许久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野中,诺多的白公主,阿瑞蒂尔•阿尔–霏涅尔——他们这样称呼她,仿佛她的本名不足以尽述她的风采。纵然是这样规模的宴会、这样正式的场合,她仍然不肯盛装:一袭白衣素净如雪,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亮银錾蓝的额环为饰,在一片鲜衣华服中突兀醒目,却丝毫不显寒酸单薄。
      他侧身给两个执着水晶酒瓶的侍从让开去路,又走近了几步,于是看清她并不是独自一人。有人正与她交谈——确切地说,是正对她说着什么。仅仅一个背影,已经足够他判断出那人的身份——埃尔达中罕见的红铜发色,堪称完美的挺拔身材,加上与生俱来的尊严傲气,结论只有一个:那是费艾诺家族的长子,如今统领东贝烈瑞安德全境的迈兹洛斯。
      “Turko不肯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久经训练的耳力也只捕捉得到红发王子的片言只字,“但他并非不想见你,至少我这样认为……”
      他眉头一蹙,但短短一瞬的迟疑之后,他便恢复了常态,开始从容地向她走去。迈兹洛斯还在说着什么,她在听,却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越过迈兹洛斯的肩头,漫无目的地掠过众人,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方向,然后,她的眼睛睁大了。
      他对她微微一笑,他的目光锁定了她的,直到她颊上渐渐染了绯红。
      迈兹洛斯察觉了她的异状,转过身来向他一望,忍不住双眉一轩。迎着红发王子的锐利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行了无可挑剔的一礼,然后,他重又转向她,向她伸出手,语音温柔,却又不容拒绝:“伊瑞皙公主,我能否有幸请您移步?”
      她起初没有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就像从没见过眼前的人。然而蓦然间,她展颜一笑,向他迈了一步,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你当然有,埃克塞理安大人。”
      仿佛是默契的安排,芬巩恰在此时端着两个酒杯出现在迈兹洛斯身边,红发的王子只能从昔日的好友手中接过一杯酒,自我解嘲般摇了摇头,放任他们离去。他带着她穿过仍在欢庆的人群,一路远离盛宴的喧闹,不在乎旁人好奇或惊讶的目光,甚至忽略了芬国昐本人的注视。外面的空气饱含夜晚宜人的凉意,宛如天籁的竖琴声隔水飘来,与之相和的是诺多第一歌手的圆润嗓音。
      他拉她在水边的岩石上坐下,一轮明月倒映在清澈见底的潭中,波光潋滟,竟让人一时恍惚,辨不清哪是水光,哪是月色。
      水并不冷,白日的温暖似乎还徜徉其中。他引着她的手在水中划过,所过之处竟然留下了一道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尾迹。见状她不禁惊叹出声,但他没看潭水,只是凝视着她的脸庞,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温柔却坚定。
      “你说,想要再见到你,就来山脉这一边。”他轻声说,望着她轮廓分明的秀丽侧影。也许是红酒的作用,他感到周身的血流都加快了,暖意在胸中扩散,感觉也益发敏锐。微风吹过,几缕发丝在她脸颊边飘动,他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拨开她的黑发,在她的灰眼中,他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然后不知是谁在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直到红酒略带苦涩的醇香在唇齿间萦绕纠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部】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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