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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部】第二章 ...

  •   Lonely Wanderer

      他的东贝烈瑞安德之行,比料想中更不顺利。
      沿着通向东方的大路往来多次,他对那片夹在多松尼安南部陡崖与多瑞亚斯北部边境之间的险恶谷地可谓了如指掌,但迄今为止他都不曾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到阿洛斯浅滩以东的地区。这固然是由于那里已经远离当初的失散之处,然而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忽视:凯勒巩和库茹芬驻守阿格隆隘口,希姆拉德是他们的领地。早在随芬巩移守多尔罗明之前,他就清楚认识到,不管当今统领费艾诺家族的迈兹洛斯对芬国昐家族和菲纳芬家族有过什么友好的表示,都不能代表他的某几个弟弟。
      只不过,事到临头,他即使有着心理准备,依然发现自己可能高估了对方的善意。
      涉过阿洛斯浅滩不久,水声犹在耳际,他便察觉有一队骑士向这边迅速包抄过来。只一瞥他就意识到,他们训练有素,武器精良,身份则是显而易见——铠甲、盾牌、旗帜、斗篷,无不缀着费艾诺家族那醒目的孤星徽记。
      他即刻让灰马停下了脚步,静观其变。他仅仅是为了搜集与她有关的消息而来,决不打算与费艾诺家族的属从发生冲突。
      大概是见他表现得顺从合作,那些骑士也只是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有进一步逼近合围。“你虽是我诺多的子民,却非东贝烈瑞安德治下臣属。”为首的精灵骑士扬声说,一字一句清晰而倨傲,“报上名来,说说你来此有何目的。”
      讶异于对方的轻慢无礼,他没有立刻作答。纵然费艾诺家族与另外两个家族貌合神离,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总还是一直都保持了表面的礼节,断然不致如此咄咄逼人。
      他的沉默其实只是瞬间,却显然不能令对方满意。微微眯起双眼,精灵再开口时声音已冷,暗含了警告威胁:“若不回答,你就只有回头一途。”
      他坦然迎上了那两道审视的目光:“我来自希斯路姆,效命于芬国昐家族。”他平心静气地说,与对方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是身负要务来此——如果你们不能任我自由探索,那就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子,凯勒巩殿下或库茹芬殿下。”
      “……你是什么人?”也许是没想到他当此情形还能对答从容,又或许是没想到他会指名要求面见他们的两位王子,精灵稍稍收敛了傲气,“我不能贸然带领身份不明的人去见两位殿下。”
      这个要求无疑是正当合理的;然而他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胸中的波澜说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问世就伴随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
      “我是埃克塞理安,曾是芬国昐家族的卫士。”
      他被四名骑士“护送”着直接前往希姆拉德,一路倒是没遭到更多拖延刁难,但当他被半引领半押送着走进费艾诺家族的驻地时,有一刻还是不免怀疑等候自己的将是什么——凯勒巩和库茹芬这两位王子,他不是全无了解。他猜想自己会等上很久,然而简短的通报过后,他几乎是立即就被带进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室,那里库茹芬正坐在书桌后忙碌,羽毛笔在一沓描画着奇怪符号的羊皮纸上圈圈点点,不时还做着笔记。
      见到接待自己的是库茹芬而不是凯勒巩,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是不明白,库茹芬其人某种意义上比凯勒巩更加危险,但至少……他和这一位王子不曾爱过同一个人。
      他的到来似乎没能引起库茹芬的注意。无视他的存在,库茹芬只是专注于手头的工作,直到地上的影子移过了足足两尺距离,才优雅地放下了笔。
      “你说你叫埃克塞理安?”那是不含感情的平静语调,有种高深莫测的韵味。
      “是,库茹芬殿下。”他依礼低头,却能感到库茹芬投来的视线,“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库茹芬打断了他,顺手把羊皮纸整理起来推到了一边,“说吧,你为什么来这里?”
      库茹芬问得好似漫不经心,他却察觉了言语中的机锋,提高警惕的同时,措辞也愈发谨慎:“殿下,我来希姆拉德,是想知道您与您的兄弟们有没有关于阿瑞蒂尔殿下的消息。”
      “哦?”库茹芬目光一闪,微笑起来。众所周知,库茹芬威·阿塔林凯曾是费艾诺钟爱的儿子,除去容貌酷似父亲,还继承了父亲的巧艺天赋。然而此刻,那张肖似费艾诺的面孔上浮现的神色,却与费艾诺本人迥异。“我没听错吗?芬国昐家族的臣属,居然远道跑来希姆拉德探听阿瑞蒂尔的消息?据我所知,她应该是和图尔巩在一起;至于图尔巩在哪里,你该去问你的王和王子。”
      他忽略了库茹芬语中几近直白的讽刺,抬头直接望进对方的双眼,沉静却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殿下,请问您有没有她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刹那间一静。库茹芬紧盯着他,灰眸中掠过一丝愠怒,却又及时掩饰下去。而他始终与费艾诺的第五个儿子镇定对视,毫无慌乱畏惧。
      “没有。”
      良久,传来了冷静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终于又望见巴拉德艾塞尔的厚重外墙,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北境的气候历来偏冷,虽说是盛夏时分,却感觉不到多少暑热。凉风中银与蓝的色彩在芬国昐家族修筑的要塞上方悠然起舞,一如往日。
      公平地说,他在希姆拉德的经历不算不堪忍受。库茹芬给出答案后,似乎就彻底失去了对他的兴趣,吩咐卫士归还他弓箭、剑和马,打发他离开——表面礼节齐全,实则强硬无情。这种只能被概括为“不受欢迎”的待遇,其实早在他意料之中……正像东贝烈瑞安德也全无她的音讯这个事实。
      而他早已下定决心搜寻到底,哪怕这意味着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涯永无结束之日。
      接受泉边堡垒外围卫士盘问的时候,他注意到城头众多星辰旗帜中多了缀有金色八芒火焰的王旗。这么说至高王本人在此,他想,不过并没有额外留心。芬国昐亲自前来巴拉德艾塞尔,这绝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城门口遇见芬巩,更没想到芬巩见了他居然不是回身而去,而是迎上前来。希斯路姆的王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行礼如仪,之后低声说:“埃克塞理安,我父亲要见你。”
      闻言他微微一顿,隔了一瞬才能成功控制语气:“……是。”
      芬巩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跟着这位昔日效忠的王子,他走进泉边堡垒的雄浑正门,登上层层阶梯,穿过重重走廊,一路保持着沉默,直到头脑中突然浮现了外来的思绪。
      ——是我告诉了他你和伊瑞皙的事。
      芬国昐的长子没有回头,却放缓了脚步。
      ——抱歉。
      “不,殿下。”他望着芬巩的背影,轻声说,“您不该道歉。事实上您已经尽力,我只有感激。”
      他重回希斯路姆一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他没有理由认为芬国昐会对此一无所知。然而长久以来诺多之王放任他自由来去,从未单独召他诘问,这除了芬巩从中周旋,再无其他解释。
      也许是意外于他的说法,芬巩身形一滞,险些就要转过身来,却终究还是克制了冲动,默然领他走上了通往至高王私人会客室的路。
      稍后他被卫士带进房间,听着房门在背后关上,忽然发觉前一刻的镇定转眼间就已烟消云散。他究竟该怎样面对她的父亲、他的君王?上一次他见到芬国昐,还是荣耀之战过后,那时诺多之王准许了他的心意,所求只是一个承诺。
      ……保护她远离一切危险,尽你所能让她幸福快乐。
      贯穿心胸的尖锐疼痛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来势汹汹,霎时令他觉得呼吸也成了不啻利刃攒刺的折磨。日复一日的漂泊、年复一年的搜寻,看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到无可救药的执拗,他却知道,正是靠了这些,他才能强令自己游离于残酷的现实。然而纵使改换了名字,放弃了过往,已经存在的仍将存在下去。那些回忆于他犹如永不封口的刻骨伤痕,他用奔波忙碌织就了一层脆弱的保护之网,却依旧抵挡不住哪怕最轻微的碰触。
      “我听芬德卡诺转述了事情经过。”
      寂静中,芬国昐的声音隔着房间传来,奇迹般听不出丝毫怒气。站在原地,他胸口起伏几次,集结了全部勇气才能抬头,却发现诺多的王并没看着他。站在正对大草原的高窗边,芬国昐似乎在极目远眺,随着云过苍穹,眼中光采也变幻不定。
      “但那是你的一面之词。在找到她之前,谁也不能断言真相;而在真相确定之前,我要你谨慎,消除所有可能的误会。”
      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不明白至高王语中何指;而芬国昐就在这时转过身来,目光明亮而决绝。顺着至高王的视线,他低下头,赫然见到了指间那两枚互为镜像的银戒。
      那一刻他全身都是一冷,因为他懂得了至高王在要求什么。

      他从至高王处告退时,只觉得身心俱疲。或许是错觉,每一次心跳都能让他真切感受到贴身收藏的银戒的形状,仿佛在时时提醒他:从今以后,你甚至不再有公开缅怀的奢侈。
      “你还要找下去吗?”
      门合上的响声还没有消失,芬巩已经在这样问他,嗓音低沉,透着一丝不忍。希斯路姆的王子显然一直等在门外,也显然早就明白至高王会作出何种决定。
      “我会。”他转过身,于是六年来第一次,他们正视了彼此。“请原谅我的任性。”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你跟我回去多尔罗明。”片刻沉默后,芬巩说,“也许你该去西瑞安河以西看看。我知道你这几年心无旁骛,但你不可能没听说过那些贝烈瑞安德的新访客——我父亲过去还曾派去信使,向他们正式表达诺多的友善。”
      芬巩提到的那些新访客,他确实曾经耳闻。那正是当初维拉预言将会到来的另一支亲族——阿塔尼,次生的种族。据说,最早是纳国斯隆德之王芬罗德·费拉贡德在七河之地欧西瑞安德与他们不期而遇,此后他们陆续迁移过几次,从希姆拉德以南的埃斯托拉德到地处北境的多松尼安,都有他们的踪迹。“您是说……”
      “他们是从东方来,”芬巩看向了一边,“或许从他们那里,你能得到更多东贝烈瑞安德的消息。”
      他听从了芬巩的建议,稍事休整便又一次穿过西瑞安河谷南下,不过这一次没有向东,而是转而向西。而在泰格林河的源头附近,他首次见到了人类,伊露维塔的次生儿女。
      那是他旅居生活中惟一鲜活的回忆。
      希尔多,“后来者”——他们与星辰的子民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即使他有意对一切疏离,还是不能漠然以对。他满怀惊奇地观察着这些金发蓝眼、豪爽开朗的亲族——后来他得知他们属于马锐赫家族,族长马拉赫此时带领一部分族人去了希斯路姆,为芬国昐家族效力——他们的男子普遍不及诺多高挑,论起强壮却不比诺多逊色;他们的女子明显不及埃尔达精致美丽,岁月可以轻易给她们的容颜刻下沧桑的痕迹,然而这不能磨灭她们的光彩,就像……凡世中注定凋落的泰尔佩洛雪,因坚韧而耀眼,因短暂而珍贵。
      他们打猎,种植,纺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起初说着他不懂的语言,但他很快掌握了它的规律,而他们也在努力学着辛达语——贝烈瑞安德如今的通用语。他们的孩童在短得超乎想像的时间里长大成人,再在同样短得出乎意料的时间里一点点老去。
      他没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新的消息,来帮助他那一年比一年希望渺茫的探索;但很可能芬巩也从不曾当真认为他能。回想起来,他相信那其实只是诺多王储的好心,希望借此分散他的注意。某种程度上,那位王子成功了,因为在贝烈瑞安德的土地上,他的确几乎忽略了时光的流逝。一年又一年,他满足于远远观望,直到有一天,他在布砾希阿赫倾听永无休止的水声,抚着缄默已久的长笛出神,踏断枯枝的轻微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循声望去,他发现有个人类的男孩正钻出灌木——不,以他们的标准,十几岁的年纪大概可以算是少年了,他纠正自己。人类的小孩比埃尔达早熟,成年的标准也有所不同。从那色泽好似成熟谷穗的金发和蓝如碧空的双眼,他判断这是马锐赫家族的人。尽管少年一举一动都有种超出实际年龄的敏捷强韧,但在他眼中,这仍是个孩子。
      “Adanion[1],你不该独自来此,”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野外可能有你不了解的危险。”
      那孩子倏地回过头来,眼中的警觉在看清他后消弭无踪:“可是,只要有诺多的剑,就有贝烈瑞安德的安全,不是吗?”
      他不能不微笑:“这可说得太绝对了。”
      “难道不是这样?”金发的少年走过来,歪着头看他,“长辈们说,你们放弃了不死之地的荣光来到中洲,就是为了与我们并肩对抗北方的魔影。”
      “那不确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只知道我的答案。”望着那单纯热切的眼神,他略一踌躇,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来这里,是为了追随我爱的女子。”
      少年点了点头,明显是在等待下文,但意识到这就是全部之后,不禁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予以肯定。
      “那您还真是与众不同。”少年怔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您想必是心愿得偿了?她在哪里,希斯路姆吗?”
      “不,”他轻声说,不由得惊讶于自己重提旧事时的平静,“她很多年前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很多年?那是多久?”少年想知道。
      “八十四年前。”答案脱口而出。
      “那是比我们一辈子还长的时间啊!”少年闻言,瞠目结舌,好一阵子才能再出声,“那您没打算找个新伴侣吗?一定有许多精灵女子渴望您的垂青吧?”
      如此匪夷所思的问题,居然能被少年问得如此理直气壮。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幸运的是,林中遥遥传来的呼唤为他解了围。少年闻声急忙起身,向他抱歉地笑了笑:“我得走了。如果您今后去希斯路姆,请记住哈索尔之子……”
      但他无暇细听少年说了什么,因为就在方才,他无意间瞥过对岸,却在浅滩尽头的乱石丘陵中辨出了一个移动的人影。那个不速之客行动匆忙,目的却很明确:通往干河的溪谷。
      隐匿之城的外围入口,就位于干河尽头的山底。
      那是刚多林赖以存身的根本。
      少年的身影刚一消失,他便迅速整理起行装,过河追踪而去。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一步步接近他曾度过二百年光阴的城市,一刻也不曾让那个人影离开视野。尽管他如今等同于放逐在外,但仍有责任守护它的秘密,既然发现状况可疑,就决不能袖手旁观。
      然而一路跟踪下去,他渐渐生出了疑窦:那人不为种种岔路荆棘所惑,似乎对入城通道心中有数。难道这是图尔巩派出城的使者?他不由得怀疑,旋即改变了尽早阻止对方的初衷。或许我该把这状况留给卫士处理,毕竟六道大门历来戒备森严。
      因为要小心不让对方警觉,他进入隧道要晚得多。循着记忆中的道路,他在黑暗中潜行,没走多远便听到了隐约的询问对答。看来那人已经落入了卫士的掌握,他想,松了口气。轻轻转身,他本想悄然离去,然而甫一移步便有一盏灯向这边照来,与此同时,一个他决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的嗓音就在近处突兀响起:
      “站住。”
      是埃伦玛奇尔。惊异之下,他来不及多想,只是顺从地停了步:“是我。”
      “……阁下!”瞬间的寂静后,埃伦玛奇尔失声喊道,“您终于——”
      “请别这样叫我,”他温和却不容争辩地打断了对方,“我曾向王承诺,任务达成之前决不归来。你——”不等说完,他借着亮光察觉埃伦玛奇尔神色有异,不禁一怔,“怎么了?”
      然而他昔日的副官还没来得及回答,先前那个陌生潜入者的声音便自隧道深处的黑暗中传了出来,饱含怒火讥诮:
      “外人不得入内?那么听好,你们的白公主,是我的妻子。”
      他猛然转过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听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三部】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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