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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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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在小乞儿面前蹲下,将四文钱轻轻放入碗中。
刚欲起身,便听那小儿急道:“等一下。”
笙歌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荷包上,不由略窘,莫非嫌少?出门时娘给了五文钱,让她和青杏买个零嘴儿,现下已空空如也。
却没想那小儿从破碗中取出两文钱,笙歌还未及反应,掌中便多了两枚铜子。她一时怔忪,却见他咧嘴一笑,“两文钱便好,多谢小姐!”
那笑清澈阳光,晃得笙歌一愣。小乞儿却早收拾了家当,脚步轻快地向街角奔去。
“竟有钱不要!”青杏在一旁啧啧称奇。
笙歌瞧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哂道:“可不成全了你的‘十里香’?”
“小姐就会取笑我!”
两人想起“十里香”的馄饨,俱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薄皮肉馅,鸡汤为饵,吃的时候撒一把葱绿的芫荽,再淋些许香油,真是再鲜美不过。二人心领神会,提步向街角那家馄饨铺子而去。
那铺子生意极好,二人赶到时,里间位置已满,店家在檐下又搭了几张桌子,笙歌择了边上一张,单等店家上馄饨。
“小姐,你瞧!”青杏指着对面的包子铺,惊讶道。
笙歌抬首看去,却是刚才的小乞儿端着两碗菜汤搁在东隅廊下,正扶起一个卧在麻袋上的老妇。
见那老妇靠手肘的力量吃力坐起,青杏蹙眉道:“她的腿受伤了。”那小儿将其中一碗放到老妇手中,又飞快跑回店中。
“一文钱两个馒头,两文钱两个大肉包,菜汤免费喝嘞!”白胖的老板高声吆喝着。见小山进来,利索地用荷叶包起两个刚出笼的大馒头,道:“若那汤不够,尽管来续。”
“老板倒是好人。”青杏接过店家手上热气腾腾的馄饨,感叹道。
笙歌但笑不语,低头吹去碗上氤氲的热气。这世界太过复杂,单从一两件事哪能晓得真正的人性。
“小山,他又打你了?”老妇将手中的馒头掰开,把大的那块塞到他手里。
小山见她眼眶泛红,怕她难受,笑嘻嘻道:“婆婆你知道我很机灵的,他如今哪能抓得到我!”
若那严老三不赌,也许能转了性对这孩子好些。小山素来报喜不报忧,张婆子心中涩然。
两人将菜汤喝完,小山将手中的馒头又塞回张婆子手里,笑指着自己肚子道:“婆婆瞧我的肚皮,再吃不下了。”
张婆子还欲再让,却听小山道:“当初若没您护着,我早被他们欺负死了。小山盼着您早点好起来呢!”
张婆子知道他一片赤诚之心,遂慢慢将那馒头吃尽。
笙歌虽在吃饭,可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对面。见那小山将碗还至包子铺,又回到张婆子身边,似左右张望了下,接着从胸前摸出一物,放在张婆子手心。
“还敢说没有藏奸耍滑,大家伙瞧瞧这是甚么?”一个黑胖的壮汉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一把将张婆子掀翻,一枚铜子儿滚碌碌滚至路中间。
那人紧走两步,将钱捡回,转头见小山正在搀扶张婆子,更加恼羞成怒,一把将小山从地上揪起,扬手便是一巴掌,“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小山头一偏,那一掌失了方向,落在了他的肩上。“啪”的一声钝响,笙歌隔着一条街道,都感受到了那个叫小山的疼。
张婆子倾身将黑汉双腿抱住,哭骂道:“严老三你这个吸血鬼,小山身上这么多伤,你还打他,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周围聚拢过来的人开始指指点点,严老三恼羞成怒,高声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关你老不死啥事?再不放手,我一拳揍死你!”说着便提拳下捶,小山知他狠戾,连忙俯身护住张婆子,抬首道:“你打我吧!这次我不跑,不躲。”
“要是没老子,焉有你这条命!你想死,老子今天成全你!”严老三见小山一脸厌弃,恶念顿生,一拳砸向他的面门。张婆子在底下知道不妙,将严老三小腿一口咬住,严老三吃痛,拳的力道便减轻了几分。但是,殷红的血依然顺着小山的鼻子流向嘴角。
笙歌只觉血脉偾张,再忍不住怒意,脆声喝道:“欺凌老弱算什么本事!”
“黄毛丫头少多管闲事!”严老三用力甩脱了张婆子,揪着小山的衣领,恶狠狠便向笙歌走来。
青杏见他提着醋钵大小的拳头,早已唬得魂飞魄散,一时不能动弹。
“严老三要打人了!”笙歌将青杏拉到身后,放开嗓门高声道。
周围几家店主倒是熟悉严老三,知他泼皮无赖,眼见他欲对一个小姑娘动粗,纷纷道:“严老三,你教训自己孩子咱们管不着。但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大家伙可看不下去!”
严老三阴恻恻瞪着笙歌,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臭丫头,下次小心些!”
说完,扯着小山悻悻回到张婆子身旁,低声道:“老乞婆,将小山素日予你的私藏都交出来!”
见他伸手欲动张婆子身边的包袱,小山眸中划过一丝狠戾,微一拧身,突然撞向严老三的肚子。
严老三不防此举,踉跄了几步终控制不住去势,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周围人顿时哄堂大笑。
“东西在我身上,严老三。”小山咬牙道。
见严老三翻起身,小山撒腿就跑。
笙歌见他赤脚在青石板上跑,身上不由泛起一阵寒意。他的鞋子刚才被严老三拉扯掉了!
小山从笙歌身边跑过,带过一阵冷风,还有轻得几乎无人能闻的一句话:“还不快回家?”
青杏见两人追逐着跑远,担心道:“小山不会被追上吧?”
见笙歌沉默,青杏突然想起刚才她的胆大妄为,低声抱怨道:“那恶人凶神恶煞的,小姐胆子忒大了。要是,要是真挨打了怎么办?”
笙歌见她一脸后怕,安抚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今天咱们这一吆喝,那严老三以后对那婆婆与小山必会客气些。”
“为什么?”青杏不解道。
“恶人也畏人言。街坊邻居想是早已看不惯他的行径,所以我一吆喝,才纷纷仗义执言。所以啊,严老三也会有所顾忌。”笙歌耐心解释道。
“可万一大家都事不关己呢?”青杏嘟哝道。
“不会的。”笙歌笑着拉起她的手,“如果大家都不帮忙,咱们不是还可以跑吗?”
“难怪,难怪小姐适才拉着我后退,原来你早已做好了别人不帮忙的准备。”青杏这才恍然大悟。
笙歌尴尬一笑,“可不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因见青杏嘟着嘴,怕她回家说漏,又威胁道:“回去可不许和任何人提这事,否则下次不带你出来。”
“晓得了。”青杏瞧着笙歌,讨价还价道:“下次你也不要冲动,万一有什么闪失,老爷夫人岂不伤心?”小姐是赵家惟一独苗,千万不能磕着碰着,青杏始终牢记着自己娘亲的交待。
“好,一言为定。”主仆俩郑重击掌约定。
眼见着日头越升越高,两人在秋先楼前等了盏茶功夫,方见张成赶着马车载着家常日用回来。
马车驶进村子,正是晌午时分。绿树掩映着几排人家,白墙灰瓦,犬吠鸡鸣,袅袅炊烟被春风一吹便斜斜地向天边逸去,映着蓝天白云,便是一幅最好的山水画。笙歌刚从车上跃下,便见苏明月拄着拐杖在门前翘首以盼。
“阿婆!”笙歌欢喜地叫道。
“爹爹回来了?”笙歌扶着苏明月走进院子,惊喜道。
苏明月点点头,欣慰道:“今天咱们一家可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笙歌的爹赵元衡是名秀才,少有才名,在科举一途本应不止于此,但在乡试那一年苏明月生了场大病,家里积蓄花了个底朝天。赵元衡侍母至孝,遂弃了学,为了养家,在桃源县的清溪书院谋了个夫子职位。今日难得休沐,可不正是阖家团圆。
“小姐回来了!”张妈端着一盘莲蓬鸡,笑向室内道。
“歌儿快洗手吃饭!”江雪凌见女儿与婆婆一起进来,忙起身将老太太扶到主位。
赵元衡见女儿出门洗手,还不忘冲自己挑眉,心中暗笑,看样恢复得不错,居然不忘上次两人的约定。
“爹!”笙歌净了手脸重又进来,笑向赵元衡伸出手。
赵元衡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笙歌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打开,“岳国风物志”五个大字赫然在目。
她还欲再细看,却听江雪凌道:“好了,快收起来吃饭!”她笑向婆婆摇头,“他们父女真是一脉相承,什么都不在意,偏对书撒不开手。”
“歌丫头这爱书的性格确与元衡少时一般。”似是想起了当年,苏明月不免有些唏嘘,“都是老身拖累了你们!”
“娘又提这些陈年老帐,咱们一家现在不是很好?”赵元衡??起一只鸡腿放入老人碗中,体贴道:“这鸡肉炖得极烂,娘您尝尝!”
“好,好,不提过去。咱们吃菜!”
笙歌默默吃着盘中的鱼脍,心中溢满幸福。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家里便会再多一口人。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娘顺利诞下小弟弟!她在心底默默起誓,幸好,幸好老天开眼,让自己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