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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金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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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春阳和煦。
赵府书房,小女郎容颜如玉,捧着一本书正读得津津有味。
赵氏夫妻停下脚步。江雪凌睨了一眼赵元衡,轻声道:“说了在书房,偏不放心!”她生得一双桃花眼,此刻黛眉轻挑,贝齿朱唇,却是说不出的柔媚宛转,赵元衡不觉心神一荡,握住她雪白的腕子,低声道:“你们娘俩我都放心不下。”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笙歌听到外面动静,忙放下书卷迎了上来。
“给你送些馃子。”
江雪凌将点心放到案上,赵元衡则俯身去看女儿刚写的字。却是一首《南乡子》,字迹清丽娟秀,虽笔力不足,但作为闺阁女子,也是够用了。
见丈夫表情严肃,江雪凌生怕他指责女儿,忙道:“女孩家识得些许字就行了,莫要那般苛刻。”
赵元衡笑着摇头,对笙歌道:“你娘这护短可是真真厉害。你瞧我还未开口,就宣排我。”
见爹娘恩爱,笙歌笑得眉眼弯弯,“爹娘对歌儿都是一样的爱护之心。”
一家三口坐下闲话,阳光从轩窗射进来,正投在赵氏夫妇身上,二人本就生得极好,此刻沐浴在浅淡的金色中,像极了神仙眷侣。笙歌心中一悸,娘是因难产离世,那么爹呢?
此时的赵元衡俊眉乌发,身姿挺拔,言谈间乐观豁达,这样的爹会因为娘离世酗酒伤心,笙歌并不怀疑,但会伤心到自暴自弃,投河自杀,笙歌并不相信。她心头忽然打了个寒颤,或者并不是她不详,而是……
“竟有这事?”赵元衡正在讲临川书院发生的趣事,江氏听得趣味盎然。
半晌不见笙歌说话,还以为她听得出神,转头一瞧,却见女儿怔怔出神,“歌儿?”
“娘,你们在说什么?”笙歌强打精神,露出笑靥。
“又在想什么?”江氏怜爱地将笙歌拉到身侧,指着桌上那书道:“以后少看些书,没得整日胡思乱想!”江氏只识得粗浅几个字,自幼受得闺训也是相夫教子,除此以外便无旁事,因此对丈夫惯着女儿读书并不怎么认可。
笙歌晃着江氏胳膊撒娇道:“晓得了。”又追问,“刚才爹说了什么,你们笑得那么开心?”
“你爹说他们书院有个书生特别善长敛财。但凡丁点事,必寻理由遍邀同窗。有些学生自身也不宽裕,又不堪其扰,前番此人庆生,有学生送了一礼。”江氏讲到此处,忽然笑住不语。
“送的什么?”笙歌奇道。
“一匣子的青蛙。”赵元衡悠然道。
想到那人对着满室乱跳的青蛙,笙歌不由扑哧一笑,“从今后,那人必不敢再收礼了。”
“说到生日,歌儿下个月便满十二了,咱们到时可要好好庆祝。”当初抱在怀里的玉雪小儿,已长成容颜出众的窈窕少女,赵元衡一时有些失落。
女孩子的十二岁,又称金钗之年。生日那天,女郎要头上簪钗,足下五彩丝履,收拾打扮齐整。从生日当天起,便开始注意着装打扮,学习女德女红,为及笄出嫁作准备。所以,这也是岳国女孩子非常重要的一个生日。
“吃一碗娘擀的长寿面便行。”笙歌托着腮,想着江氏做的长寿面,不免又勾起了腹中馋虫。
“那怎么行,今年无论如何得买一枝金钗。”江氏瞧着女儿辫梢的红绸,下定决心道。
“那便这么说,歌儿生辰我提前休沐,同她一道去银楼选钗。”
笙歌还欲反对,赵元衡摆手,不容置疑道:“这事听你娘的。”
赵元衡这次休沐一共两天,笙歌与他向来亲近,每次他回来,必是赖在上房,缠着赵元衡问东问西。这日饭后,天色还尚早,笙歌却早早回到自己房中。张妈奇道:“小姐今日没有问题问老爷?”
笙歌扬起手中绣绷,笑道:“我想绣幅帕子给爹爹。”她拿起绣针,却对着勾好了翠竹的绢布出神。如果自己没算错,娘应是这两日坐胎,自己怎能去打扰。娘月信一直紊乱,所以怀孕也不自知。在去京城的路上颠簸了大半月,到了赵府过得更是如履薄冰,所以才会难产而亡。
该怎么让娘知道自己怀孕,并避开上京时间?笙歌颦眉沉思,还有两个月京城中便会来信了。
一晃便是一月。为了给女儿庆生,赵元衡前一天晚上便从书院回来。人虽憔悴了些,精神却极好。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笙歌被打发回去休息,道是明日一早便去城里。
赵元衡盥沐回来,见江雪凌对着妆台上的一锭碎银发呆,轻声道:“可是银钱不够?”
江雪凌摇头,“倒也勉强够。”她指着桌上道:“加上婆婆刚送的这一锭。”
赵元衡眼神一黯,“都是我没用,让你们吃苦了。”说着,从袖中取出荷包,“这里还有些。”
江雪凌接过,诧异道:“怎有这许多,这月月俸不是已经给了我?”
“接了个抄书的活计,赚了些。”赵元衡擦着湿发,轻描淡写道。
“难怪瘦了,眼袋也熬出来了。”江雪凌心疼地拿过手巾替他绞发。
昏黄的灯光下,美人剪影如玉,赵元衡在她粉融滑腻的香腮上轻啄了下,哑声道:“早点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
翌日,爷俩吃饱喝足便向城里去。
赵家村位于桃源县近郊,说远也不远,脚程快的步行半个时辰便到了。赵元衡带着笙歌却没法像往常那样赶路,两人走走歇歇,巳时一刻方到了城门口。巳时城门前最为热闹,村民担了瓜果蔬菜、鱼虾谷粮从四面八方赶来,置换一家嚼用,一时挑担的、赶驴的、骑马的,闹盈盈挤在一处。
赵元衡拉着笙歌的手,从人群中挤过,径自向东市的宝庆银楼而去。
“爹,这是?”笙歌停住脚步,指着左前方。此处没有任何可供交易的物品,只有二三十人,或坐或立。席地坐着的十余人皆头插草标,她诧异地睁大眼睛,莫非这是人市?
赵元衡冲女儿点点头,视线落在栅栏中,里面居然有两三个稚子,今年的年景果然太坏。
人市忽然热闹起来,笙歌不自觉近前,只见一个穿着团花万字纹锦的肥硕中年人正背着手吆喝:“都站起来让爷瞧瞧!”那些坐着的便都抖抖索索起来,低眉敛目任他上下打量。
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从人群中匆匆过来,满脸堆笑,“李老爷又来选人啦!”
“唔。”李老爷从大黄牙中呲出一个字,接着走到一个伶仃的少女跟前,用折扇将女孩下颌一抬,摇头道:“啧啧,瞧瞧这是多久没吃一顿饱饭了!”
女孩被他饿狼样的眼睛盯着,眼眶一红,便欲低下头去。却听那李老爷点着她与中间一 人对刚才那瘦削汉子道:“秦路,就他俩。”
“好咧!李老爷您眼光真是毒辣。”那个唤作秦路的人牙子弯腰上前,在那男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李老爷耸着肩呵呵笑起来,折扇重重在他头上一敲,“你这厮可是贼坏。”说着,又扫了一眼刚才的少女。虽然瘦了些,但该有的确是一分不少。
二人往后面签字画押,不防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大老爷,您瞧这孩子怎么样?”
李老爷目光从他身上鄙夷扫过,又落在他扯着的孩子身上,不过八九岁,额头一道擦伤,长相倒是清秀,但那眸子却像野狼,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秦路见他嘴角往下耷拉,知他不喜,遂伸手道:“李老爷,这边请。”
那人还欲纠缠,却听秦路皮笑肉不笑道:“严老三,省点力吧。”
笙歌心脏跳得厉害,居然是小山。他个子小,又坐在角落里,难怪自己没有瞧见。
严老三见他们走远,向地上啐道:“真是晦气!”转头瞥见小山目中隐隐讥意,顿时怒火中烧,抬起一脚,狠狠踹中小山下腹。
小山试了几下,强扶着栅栏撑起身子。他趔趄着往外走,却听严老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若敢逃,那老虔婆必活不过今日。”
小山身子一僵,扑通一声坐回地上。
笙歌与他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见他眼神空洞,浑不似那日机灵,又见严老三目露凶光,心脏不觉揪紧。突然,一个念头蹦出。
“爹,我想求您件事。”
赵元衡从未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当下笑道:“何事?”
“您能不能买下那个孩子?”笙歌隔着栅栏,指向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