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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程 ...

  •   一个窈窕而纤细的人影从耶律格身后的阴暗处缓步而出。

      月里朵一脸妩媚的神情在满室昏暗之中犹显迷人,而她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却正好看向了顾惜朝。

      “这位就是铁离部的顾先生?”月里朵柔声询问道。

      顾惜朝冷然地蹙眉,对月里朵一出现就这么直接地说出他的身份不屑一顾。

      月里朵见顾惜朝不答,于是顾自笑了笑,继续说道:“顾先生到我的小楼来,不知是要什么?”

      顾惜朝道:“月姬巫女神通广大,应该知道顾某来此是为的什么。”

      月里朵听完顾惜朝的回答之后,立即笑弯了一对柔美的眉眼,一瞬间,她精致的妆容愈加令人琢磨不透。

      “对顾先生来说,撒兰纳中了雪炼之毒不是一件好事吗?”依旧是轻而柔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分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祸心。

      顾惜朝听后暗自好笑,冷哼一声道:“只怕不是对我,而是对你有益吧!”

      月里朵浅笑着的神情不可避免地一僵,随后立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答道:“顾先生说笑了。我只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个巫女,言行不由己,一条薄命更是早已侍奉给了萨满诸神,何来什么得益予己?”

      “那么,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撒兰中毒与我就是好事一件?”

      “只要是人,就会有各式贪欲,巫女也是凡间肉身不可免俗。”顾惜朝不屑地回答,抬眼看了一看月里朵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硬撑着不变的神情,继续明喻暗讽地说道:“枉你通晓灵力,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铁离不需要两个撒兰纳,顾先生你说是不是?”月里朵有意避开回答顾惜朝的质问,只是这一次问出的话语之中却可以听出她隐藏着的一丝强辩。

      顾惜朝的笑意清冷,淡淡说道:“铁离是不需要两个撒兰纳,因为现在这个就已经很好。还是说,一直独霸草原的耶律氏突然想起要管管铁离的家务事了?”

      “铁离原本就是大辽的属部,顾惜朝你管得也太宽了点吧!”一旁的耶律格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兜着圈子说话,已然有些不耐烦。

      “没有人会永远是别人的从属。”戚少商突然冒出来一句,顷刻之间令耶律格为之气结说不出话来。

      月里朵转头,将手轻轻按在耶律格的肩头,摇头示意道:“耶律大人不要急,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问顾先生而已。”

      “有什么好问的!少和他们废话!”

      耶律格呆在一旁看着顾惜朝与月里朵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对他们来说似乎也讨不了任何便宜,于是,终于用完了他仅剩的耐心,不耐烦地再次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转头,耶律格对着顾惜朝与戚少商说道:“我可不管你们有好处没好处。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处。”

      戚少商听到耶律格的这句话,不禁踏前一步,悄然将剑顶出了鞘,只待他一有异动自己就能够在第一时间给予抵挡。

      其实很多时候,有顾惜朝在,与人言语之上的争辩他戚少商一直是不需要费心去锦上添花的,因为不止一次地领教过顾惜朝雄辩的本事,到了最后往往可令对方哑口无言,包括他自己。

      只是,他没有时间去给顾惜朝探脉,不知他是否也像自己一般在不知不觉间中了这石屋内的无名之毒,更不凑巧的是,还要再加上他本身的雪炼毒。
      在这般情形之下,如果顾惜朝想要真正的出手御敌,势必会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反而,他一点也不担心耶律格出手。

      虽然内力暂时不凝,但是要抵住耶律格的那柄乌钢链刀,自己还是颇有必胜的把握。

      至于另一个女人,除了会耍些阴毒的手段之外,戚少商已然看出她一定不会武功。

      就像北地所有的萨满巫者一样,这个巫女所拥有的亦只有灵力而无武艺。
      况且,还有顾惜朝高人一筹的缜密思绪压制着她动弹不得,怎么算都是他们这边的胜算比较大。

      想到这里,戚少商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耶律格见到,不禁沉下脸问道:“笑什么?”

      戚少商耸耸肩,潇洒地开口:“笑你的大言不惭,笑你的不自量力。”

      戚少商的话一说完,顾惜朝的唇角就不为人知地牵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这些话,也正是他想对面前这个莽撞无脑的辽人所说的。
      想不到今日,也会有被戚少商抢先自己一步开口的机会。

      戚少商的一句话未完,耶律格心口的一把火已经被瞬间点燃,手中链刀飞速地就向戚少商袭来。

      戚少商原本也只是想试试看他的这句言语能不能激怒这个没有大脑的辽将只向自己动手而不去招惹到顾惜朝。
      又因为,仅仅只是他不想顾惜朝有什么危险而已。

      只是没料到耶律格这么不经激,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出手攻击,事态的发展不禁顺利得令他哑然无语。

      转头又望了一眼瞧向自己直看的顾惜朝,这人却是一脸好玩的嘲意,戚少商一脸无奈,只得苦笑地执紧掌中的逆水寒,出招迎敌。

      剑,出鞘,龙吟清越。
      瞬间掩去了乌钢链刀阴暗的锋芒。

      耶律格笃定戚少商他们已然中毒失去了最有用的筹码,因而才放大了胆子单独与之较量。
      几回过招之后,冷汗开始慢慢地从他的额头往下淌落。

      令耶律格没有想到的是,戚少商就算是没有内力相助,毫无破绽的剑招也够他招架得颇为吃力,更何况还有他浑厚而刚猛的掌风时不时地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令其攻势愈加地慑人。

      直到此时,他才有些后悔太相信月里朵所说的雪炼之毒有多么神奇而管用。
      眼前这两个人,哪里有一丝中毒之后任人宰割的模样?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多派些人手埋伏在附近以便增援,而不是只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强敌。

      趁着有了一个在戚少商剑下略微得以喘息的机会,耶律格回头看向月里朵。
      一直静立一偶的巫女见到耶律格回头,突然就不动神色地将自己的手藏进了衣袖之中。

      只是,尚未见她有其它动作,蓦然一道冷冽的银光闪过面前。

      月里朵眼前一花,藏于袖中的白皙皓腕上即刻多出了一条鲜红的血痕,手中握着的瓷瓶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响,跌落在地上竟然没有打碎。

      神哭小斧漂亮地在石屋之内打了一个回旋,稳稳地回到顾惜朝的掌中。

      看到顾惜朝出招时的凌厉样子,戚少商一阵欣喜。

      “你,没中毒?”月里朵一边用手抱住了自己受伤的手臂,一边却问出了戚少商想问的问题。

      顾惜朝轻笑,道:“让你失望了。”

      抬眼,见戚少商的脸上亦露出一丝笑意来,随即与他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能够知晓的眼色。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眼神,笑意更深。
      突然一个迅疾出手,剑身挡飞了耶律格的链刀,剑尖却只抵他的咽喉。

      分别制住两人之后,顾惜朝上前,拾起地上的瓷瓶,缓缓说道:“如果没猜错,这瓶里所装的就是雪炼毒剂吧?”

      月里朵恨恨地看着他没有任何阻碍地拿走了瓷瓶,咬牙不语。

      顾惜朝对着她一笑,又道:“再如果,这里只有你们两人,那么,我就可以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走木匣中的解药了。”

      轻描淡写的两句如果,让人无法辩驳。

      “如果就这样让你们得逞,岂不是显得我黄龙无人?”

      突然传至的低低语声不甚响亮,却令石屋之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晰无比,足以显示说话的人那深不可测的功力。

      戚少商闻言亦倏然一惊。

      来人一定具备一身正宗的中原武功,不然不会拥有如此深纯的内力。
      没想到,在这北地草原亦能够遇上这般的对手。

      随即转过头去看,身旁的顾惜朝眉心一蹙,可见他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大哥!”耶律格的一声唤道出了来人的身份,而月里朵的脸上亦露出些许喜色。

      戚少商与顾惜朝迅速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预料之中却亦是情理之外的神情。

      顾惜朝适才的种种言语与作为,分明就是想引出月里朵与耶律格背后的人,或许他已经猜到会是耶律天远。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黄龙的守城大将会有这么一身高深的中原武功。

      且不说戚少商中毒内息不凝,就算自己亦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如果出现一位实力竞相抗衡的对手,与他们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

      就在顾惜朝的心思流转之间,耶律天远已经从暗处显身。

      并没有刻意地加快脚步,人却在瞬间就靠近了戚少商的身侧,随即同时出手对着两人袭来。

      耶律天远夹杂着劲风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即刻之间却已经到了戚少商与顾惜朝的胸前要害之处。

      戚少商只到此时才见识到耶律天远作为大辽第一高手的速度。

      若不是自己对战经验足够丰富,在其指风侵至之时已经一个旋步执剑避开,眼前这员辽将堪称快如鬼魅般的擒拿之术恐怕已然攻击了他的心口。

      虽然躲避得有些狼狈,终究没有伤着皮肉,戚少商的一只手用逆水寒死死地抵住了耶律天远,一时之间亦令他动弹不得半分。

      而另一边同时被袭的顾惜朝则没有这般幸运。

      顾惜朝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就在耶律天远的另一只手向他挥掌而来之时已经掷出了神哭小斧,只是耶律天远的动作远比他更为迅疾。

      被对方浑厚的内力逼回的小斧,银芒所到之处即刻撕裂了顾惜朝的青衫前襟,然后划过他的右臂深深地钉入了石墙之内而颤动蜂鸣不歇。

      就在三人僵持着谁都奈何不了谁之时,耶律天远蓦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戚少商与顾惜朝,随即凝眉收掌,眉梢却高高地挑起,说道:“果然是都中了毒。”

      适才惊险的一击,竟然只是耶律天远的试探,不禁令戚少商与顾惜朝颇有些吃惊。

      “大哥,他不是没中毒吗?”
      未待他们细想,耶律格像是忽然想起了那一记神哭小斧的威力,心存余悸地伸手一指顾惜朝开口询问。

      耶律天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望着顾惜朝,缓缓说道:“只怕是此人的体内早己中了雪炼之毒,因而才会对这石屋内相同毒性的药剂毫无反应。可是这样并不表示他身体里的毒就得以化解,只是没有加深而已。”

      顾惜朝听后不屑地牵起了唇角。

      不得不说,耶律天远的话没有一句说错。
      自己真的是因为已经中毒而抵消了石屋内相同的雪炼毒剂,可是之前没有中毒的戚少商,此时却是真真实实地中了招。

      可是他不想接着这话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耶律天远的眼中,似乎另藏有一些莫名的神情令人看不清猜不透。

      只要他不言,戚少商亦会很有耐心地陪着他不语,所以,顾惜朝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依然安静地伫立原地没有说话。

      果然,耶律天远移开了视线,对着月里朵说道:“月姬,你不会也与我这个小弟一般的蠢,纵容他胡作非为?”

      月里朵低垂着头,答道:“月姬对将军之令只有遵从照办的心,不敢造次。”

      “说得好。”耶律天远冷笑道:“那么,我只是让你在必要的时候协助耶律格将他们引至黄龙,可没说要让他们中毒而死!”

      一旁的顾惜朝心头一震,仿佛可以听出这些辽人的用意。

      只见月里朵依然还是垂目回道:“将军。不用毒,月姬又有何本事将他们引来黄龙?”

      耶律天远听完月里朵完美的回答不为人知地冷然一笑,随后像是不经意地对着耶律格道:“有一个人不惜深夜亲自去到锡伯,难道只为唤出一群无用的狼?”

      耶律天远的言语之中听不出任何的责难,只是听到这句话的耶律格,额头上的冷汗却蓦然间流淌下来的愈加多了一些。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耶律天远继续说道:“就算拥有月姬的灵力,要做我的对手你仍然不够强!”

      此话说完,却是月里朵猛然感觉一阵惊恍。

      她的脸色迅速地变了一变,心底不知为何却是隐隐有了危险的预感。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远在草原尽头的敌人,而是眼前这个自己朝奉暮伺的人。

      就凭耶律天远刚才意欲所指的一句话,他几乎已经看穿了耶律格想取而代之的野心与她所帮着做的一切。

      耶律格却是偷偷地抹了一把自己满额的冷汗。

      耶律天远也不再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几案旁边,拿起木匣内的瓷瓶抛给顾惜朝,说道:“先解了雪炼之毒。”

      顾惜朝一把接过,拧开瓶口,看着瓶内的东西略一迟疑,继而在耶律天远的面前倒出一粒雪白的药丸。

      他其实仍不明了耶律天远忽然轻易地就将解药给他们的缘由,只是现在在自己手中细验之下,已然可以肯定这粒药丸即是解药不会有错。

      耶律天远见顾惜朝一付审时度势的样子,嘲弄般地解释道:“我从不和中毒亦或是受伤的人较量。”

      耶律天远不惜让人下毒只是为了引他们俩个宋人来黄龙较量中原武艺?
      这样的理由顾惜朝不会相信,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石屋之内颇具变化的现实却不由得他不信。

      将解药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戚少商,顾惜朝见到他抬眼问自己:“你呢?”

      顾惜朝再次将瓶口倾倒,握紧掌心把另一粒解药放至唇边,双眼含笑地望着戚少商一口吞了下去。

      什么话也不必说,仅仅只需一个动作已然对戚少商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耶律天远见他们服下了解药,走前几步说道:“外面层层包围着的是守卫的兵卒,出去之后,你们的生死由天。我想你们既有能力进来,当然也有能力走出我的将军府。”

      听了耶律天远的话,戚少商略微一怔。

      既已服下解药,耶律天远大可立即与他们一战,为何却像是要放人离开的样子?

      只听到耶律天远继续对着他们说道:“雪炼之毒即便是服下解药亦不会马上得解。我已说过,不与中毒之人较量,所以今日你们可以走。只是他日再遇,即便是在沙场之上,你我亦必有痛快一战。到时候,我不会像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天光微明之时,戚少商与顾惜朝凭着仅剩的一口真气,先后跃过黄龙府高耸的城墙,在野外没膝的莽草丛中飞奔。

      耶律天远虽说没有阻拦,但是将军府的守兵个个都是辽军之中的精锐,他们二人要想在其中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迎面有冷风袭来,回想起半个时辰之前的情景,戚少商仍觉心有余悸。

      在与顾惜朝一路砍杀、奋力挥剑的途中,戚少商就已然感到体内的真气正在缓缓凝集,所以他想,顾惜朝所中的毒应该和自己一样亦已得解,身手必然恢复了一些。
      但是,亲眼所见的情况却并不是这样。

      在戚少商面前猎猎舞动的那抹青衣之上,有死伤辽兵溅上的鲜血,更多的,却是从顾惜朝的衣衫内不知不觉地慢慢渗出来的。

      曾经,江湖争霸以一对百,沙场抗敌时亦是独骑游走于千军万马之中,他戚少商从不畏惧什么。
      敌人四散飞溅的热血只会令他愈战愈勇,从来挡不住他挥出去的剑。

      然而此时此刻,在眼见着与他始终背靠着背,相互配合着击杀敌军的那抹熟悉身影,青蔼衣衫上的血迹随着那人迅疾的动作而慢慢晕染得越来越多之时,戚少商只感觉到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悸。

      虽说英雄无畏,但是毕竟仍是血肉之躯,就算他与顾惜朝的武功再厉害,气力终将用尽。
      身体一旦疲惫不堪,行动即会破绽频出,给对方有偷袭得手的可能。
      他千里迢迢寻至铁离,不是来和这个人一起死的。

      想到这里,戚少商猛地仰头长啸一声。

      趁着清越的啸声未散,包围着他们的辽兵为之瞬间呆怔,他的人已经随疾刺往前的剑整个地飞掠而起。
      清冷的剑光闪过,撂倒辽兵一片,暂时有了令他与顾惜朝稍做喘息的机会。

      戚少商随即后退几步,贴近顾惜朝的身旁说道:“速战速决?这样与他们纠缠下去不是个办法!”
      “大当家所言极是。”顾惜朝赞同地点头,道:“你我的毒刚解尚未调息,时间一长,经不住辽兵这般没完没了地纠缠。但是今日我们要想走出将军府光靠速战速决只怕不够。”

      “你可有退敌的计策?”戚少商顺着顾惜朝的话问道。

      顾惜朝傲然地笑了笑,道:“有。”

      长长的莽草为提气飞纵的两人踏点助力,起伏不定。
      空气之中浓重的火药味道却随着戚少商与顾惜朝的离开,在渐渐地散开淡去,不再呛人口鼻。

      因着顾惜朝的有备而来,戚少商与他声东击西地在将军府各处引燃了几十枚小小的火丸之后,终于得以冒险脱身。

      藏在顾惜朝怀中的这些火丸虽小,却是他对战场之上所用的火蒺藜之试验。
      其威力虽比不上真正的军中所用火器之强之猛,但是一枚接着一枚不断地招呼在府里重要的库房与囤粮之处,也够耶律天远府内的这些守兵忙活一阵子的了。

      二人顺着来时的路,静默无声地急步狂奔。

      忽然,戚少商在飞速掠过自己耳边的风中仿似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呼吸声。
      有些凌乱,有些凝重,时断时续。

      戚少商立马回头查看。
      起先以为是有追兵,细听之下倏然发现那呼吸之声又听闻不到了。

      见戚少商回头,顾惜朝牵起唇角,露出他一贯清傲的神情与之对视。原本白皙的脸色,在浅淡的晨光之下更是苍白得近似透明。

      戚少商直觉着顾惜朝哪里有些不对,却一时揣摩不透。
      于是,什么都没说,将头又转回去遥望前方的一处坡岭,知道他们已经快到当初弃马而行的地方了。

      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将手指曲起放置唇间,发出一记尖哨。
      远远的,立时有两匹马闻哨飞驰而来。

      “踏影”一马当先地飞奔到顾惜朝的面前,止步低首去蹭他的手臂。

      顾惜朝知道马儿亦像他们一般,等得有些着急了。
      正想上马,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地沉重。

      自嘲般地抿嘴而笑,顾惜朝正待再次发力,忽然从他的身旁伸出一只手,轻拥住了他的腰身。

      顾惜朝来不及回头,猛然感觉那只温厚的手掌在他的腰间使力一顶,顿感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上了马背。

      “惜朝,我们走!”
      戚少商洒然地拍了拍双手,仰起头来对着顾惜朝笑了笑。
      随后亦是一个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与顾惜朝策马并肩而骑。

      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向草原深处疾驰而去的二人的身影愈变愈小,渐渐地溶入明亮的阳光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将军。”
      耶律天远不用从窗前回头,就知道是自己的暗卫野流冰,正隐在窗棂的阴影处向他行礼。

      屋内,没有燃亮火灯。
      身着玄衣的耶律天远整个人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之下,说不出的孤冷。

      “事情都办妥了?”望着府内几处仍有残烟飘出的地方,耶律天远开口问道。
      “是。戚少商与顾惜朝已经逃出黄龙。月姬大人亦已被安置妥当。至于耶律格大人的去向,还请将军定夺。”野流冰说完闭口,静待耶律天远下令。

      耶律天远眼中的神情冰冷,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这个冲动莽撞的小弟就暂时饶过他,你像以往一样,在暗处盯着就好。”

      “是…”野流冰微微颔首,却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耶律天远像是感觉到野流冰有话要说,于是回过头,问他:“你想说什么?”
      野流冰答道:“属下知道将军所说的每一句话想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流冰只是觉得,让对手知道我们的弱点终究不是一件稳妥的事。”
      “你是说刚才在石屋内,我在那两个宋人的面前说话随意有些不妥?”耶律天远眯起眼继续发问。
      “属下不敢妄猜将军的心思!” 野流冰说完,单腿屈膝而跪。

      “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起来吧!”耶律天远听后笑了笑,眼中的神情却是依旧冰冷:“他们会演戏给我们看,我们就不会在他们面前也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擒住这两个人不是不可能,只是,再要寻得这般旗鼓相当的对手却不易。”

      耶律天远转身,眺望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叹道:“铁离何幸有这两个人在。”
      说着话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野流冰略略抬头,见到耶律天远不明意味的笑意,唯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草原风寒,秋日尚未完全过去,刮在脸上的风已然有了冬的气息。

      幸而天气晴好,太阳照射在人身上,带来些许暖意。只有顾惜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颤栗从跃上马背开始就一直没有停止,即便是在此刻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他还是浑身冷得如堕冰窖。

      双腿已经无力再夹紧马腹催促其更快一点,但是,“踏影”不是寻常的马,又怎么会不知道主人的心思。
      嘶跃而起,撒开四只有力的蹄子,“踏影”不觉加快了飞奔的步履。
      像是知道他们没有歇息的时间,必须尽快赶回铁离城去一般地急驰过茂密的草丛,一刻亦不停留。

      顾惜朝安慰地笑了笑,正想牵紧缰绳俯低上身,蓦然有一道明亮的阳光闪过,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紧随其后的戚少商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顾惜朝从黄龙出来之后的异样始终像一个挥不去的影子一般徘徊在他的心底。
      因而在这一路之上,他不时地在关注着顾惜朝的一举一动。

      现时看他整个人在马上晃了一晃,像是要一头栽倒落地,戚少商立即松开缰绳,纵身而起,飞扑至顾惜朝的身后。

      未等坐上“踏影”,戚少商已经往前展臂一搂,将摇摇欲坠的顾惜朝一把拥进自己的怀里。

      “惜朝!”关切的呼唤声泄露了戚少商焦急的心绪。

      被及时护住的顾惜朝,无力后仰的头正好靠在戚少商的肩头。
      渗着汗的额头贴住身后之人温热的下颚,更显其冰冷而湿腻。
      让戚少商心惊的不光是他冰冷的脸,还有整个身躯,让拥着顾惜朝的自己差点以为搂抱着的是一块冰。

      单手牵住缰绳,用另一只手紧拥顾惜朝的身体,戚少商蹙眉问道:“惜朝,你怎么会这般冰冷?”

      顾惜朝闻言睁开双眼,略一定神之后挣扎着坐稳身子。
      从唇角露出一丝淡淡地笑,顾惜朝说道:“大当家,再帮我封穴止血一次,我没有多余的力气自己点穴。”

      听到这一句,戚少商低头查看,看清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惜朝松松搭在马缰上的手已经是血红一片,原来一路而来,他身上渗出来的血虽说不多,却仍旧没有完全停止。

      几乎所有的习武之人都知道,封穴之法只能用在紧要关头,且时间不易过长,不然,对脏器内息损伤极大。
      自己已经在途中帮着他封穴止血过一次,如果还要再封一次,看顾惜朝的样子,要受伤已是必然 。

      于是,戚少商回绝道:“不行,二次封穴会使你的伤势加重。”
      停顿片刻,戚少商再次说道:“或者,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我帮你疗伤。”

      “我们没有时间了。”顾惜朝说着话的语气不禁有些急。

      缓缓地摇了摇头,顾惜朝向戚少商解释道:“这伤暂时治不好。但是如果我们不尽快赶回铁离,撒兰纳就会死,那么,我们此次来黄龙又是为了什么?。”
      回过头,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再次笑了,说道:“大当家,只要每两个时辰解开穴道让活血流转,我的经脉就暂时不会受损。放心,有任何不妥,我会及时告诉你。”

      一闪而逝的笑意在顾惜朝的脸上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显现的痕迹,但是还是让牢牢盯着他看的戚少商的心不自禁地抽紧。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草原地势平坦,坡坡岭岭俱是一目了然,能够躲藏隐蔽的地方本来就少之又少。
      他们距铁离还有一天的路程,身后尚不知是否有黄龙的追兵。所以不能停下脚步,至少在天黑之前不能随便说停就停下,更加不要说坐下来安静地疗伤了。

      但是顾惜朝这个样子,还是轻易地就令自己的胸口揪心般地痛了起来。

      “惜朝,你忍着点。”戚少商说完一咬牙,无奈地再次出手,急点顾惜朝身上的数个要穴帮他止血。

      受到浑厚内力的贯透,顾惜朝的身体蓦然轻震,经脉被阻的痛楚令他眉心一蹙,随后,整个人不可控制地软下来靠在了身后的胸膛之上。
      立刻,有人再次收紧搂住他的手臂,将顾惜朝冰冷的身躯死死地拥进自己温暖的怀里。

      随着马匹颠簸的动作起起伏伏,顾惜朝疲倦地微闭上眼,唇角却轻牵而起。

      骗戚少商吃下解药做对了。
      因为在这一路上,只有他无碍,才可以保住他们二人的安全。

      雪炼花如此稀有,结蕊采摘均属不易,想来用以制毒和解毒的药都不会太多。
      原本,顾惜朝以为摆放在石屋之中的瓷瓶内只有一枚解药。

      当时,自己的确是曾经犹豫过是应该先给不甚中毒的戚少商服用,还是带回铁离去救撒兰纳。
      幸好,结论未定,他已经看到瓶中有二枚解药。

      悄然从自己的口中将解药藏捏在掌心里,顾惜朝趁着戚少商专心对付耶律天远的时候,又把它放回到瓷瓶之中。

      自己所中的雪炼之毒并没有解,而且似乎因为用力杀出重围有了毒发的迹象,不然也不会感觉身上这么冷。

      不过,他会撑下去,至少要撑到救醒撒兰纳为止。

      “踏影”驮着他们二人奔跑得有些吃力,马鼻子里只喘粗气,但是,蹄下却没有滞慢半分。

      后背紧靠着戚少商的胸口,有暖如阳光般的温热在缓缓渗进他冰冷的体内,顾惜朝完全地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戚少商会带他回铁离,一定不会让他死。
      他一直相信着这一点。

      萧戈端坐在撒兰穹庐的帐外,眺望铁离城内各处。

      草原昼短,日已西沉。
      逐渐黯淡的日头下,冷冷的风开始肆无忌惮地呼啸着。

      曾经满城火红色的五角枫,枝头上那些像是被鲜血染过一般的枫叶亦随风到处飘舞,最终都逃不出堕坠地面,零落成泥的结局。

      在已经过去了的整整两天里,他与海东青为了设计要捉混入部族里的细作而彻夜未眠。
      现在,也不知帐内的海子睡醒了没,昨晚真是有些累坏他了。

      萧戈掸掸裤腿,站起,正想转身进帐,忽然听到道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远处,就在四散扬起的尘土之中,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至,慢慢地近了。
      萧戈一阵心喜,他认出那是顾惜朝的“踏影”。
      而随着黑马的奔来,他也看到马上坐着的两个人正是戚少商和顾惜朝。

      “戚大哥,顾先生,你们回来了!”萧戈一边帮着戚少商拉住缰绳,一边开心地说道。

      戚少商向他点点头,翻身下马,然后不着痕迹地单手把顾惜朝从马上扶下来。

      看到顾惜朝的青衫之上遮掩不住的斑斑血迹,萧戈的脸色一变,走近戚少商的身旁,轻声问道:“顾先生怎么了?”

      戚少商抬手止住他的问话,沉声说道:“进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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