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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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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承珊返身回来,自车中取出两把雨伞,递给锦年一把。雨有点疾,墓园里生起一层雾气,锦年撑开雨伞,默默站在车边上等。水珠布满整个伞盖,仿佛满天星。
约摸过了一刻钟,王承珊神色冷漠的出来,打开车门,示意锦年上车。大墨镜自始至终没有除下,但锦年敏锐的嗅到得到墨镜后面那张脸上的黯然与惆怅。承珊默默发动车子,普通的的银灰商务轿车,后座上放一只低调大方的手袋,绝不是什么珍藏限量版,曾经那个开跑车兜风扫名品的大小姐如今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离开墓园的那一刻,周锦年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恍若隔世。
他们来到中环置地的一间法国餐厅,略微安静的氛围,装潢、摆设自然与吉的士那样的顶级餐厅不能比,但很有些法式小情调,尤其迎合写字间高级白领的调调。承珊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熟练的点单,对这里已经相当熟络,应是常客吧。
两个人坐下来,承珊摘下大墨镜,礼貌性的笑一笑,锦年发现她整个人精瘦了一圈,脸只得巴掌大,下巴尖尖,妆容得体大方,却再无俏皮惊艳之感,当初仙子一般的她整一个职业女性形象。“喝一点什么?”承珊扬扬下巴,微微笑。
锦年只要一杯柠檬饮料。服务生退下。
“好久不见——”两个人异口同声,话刚出口,又相视而笑。
许是分别的几年当中发生太多事,心中有太多话,两个人沉默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我来出趟短差,正逢嘉的忌日。”锦年微微低头,轻声说。
承珊轻叹一口气,抬起来说,“不知不觉,嘉走了三年。好在常常有影迷过去看他,你知道,他这个人,喜欢热闹,希望他在那边不会寂寞——”说罢,碰碰锦年手背,凝视她的眼睛问道,“那时候听说你离开北京了?”语气中透着关心,看来,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对致嘉的离开也早已释怀,不打算再同周锦年计较前嫌。
“是,我在海南。”
“靠什么生活?”承珊关切的问,忽又自嘲似地笑起来,拍拍锦年手背说,“我忘记了,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有更加顽强的生命力,哪像我们,连自己的一双手都靠不住。”
锦年将她双手握紧,“你呢?承珊,你好不好?”
“我在这边有间礼服定制店,放心,生活没有问题。你已经在那边安定下来?”
“三亚比较适合我。承珊,王先生和王太太可好?你们一直在香港?”
承珊抿了抿嘴唇,刚要开口,服务生送上餐点以及饮料,她顿了顿,缓缓的说,“那时候这边的情形很糟糕,爸妈决定去新加坡养老,我也跟过去呆了半年。”
锦年无限感慨,巨大的商业王国瞬间分崩离析,谁也不曾料到世事变化竟然这样快。两个人又讲了几句,但谁也没提到之贤。或许心中都明白,也都有所顾忌吧。终于,锦年再也沉不住气,时隔多年,王承珊人在眼前,若还守着该死自尊开不出口,岂不空来一场?
“之贤好吗?”
承珊似早有准备,双眼望向窗外,点点头,平静说道,“我们这些后辈之中,数他最没有问题。”
锦年莞尔,如卸下千斤重担,浑身轻松,正想多问一些,只见王承珊低头看看手表,神色匆匆的叫来服务生买单,“抱歉,午间约了一位老主顾试衣,锦年,你若走得开,晚上来我店里看看?我们慢慢叙。”
锦年答好。王承珊留下一张名片,加风风火火的离去。
回酒店的路上,锦年闭上眼睛默默流泪,安慰之余还有一份感激。整个下午的培训课程,她也都在想自己的心事,什么也没听进去。在酒店用过晚餐之后,锦年就赶去了王承珊留的那个地址,是中环一间商铺。
门口的橱窗里摆放着三只模特,身上套着三件风格迥异的礼服。整间店布置考究,衣架子上陈设各种样衣,有些长裙用裙撑托起下摆,看上去华贵而不失优雅。屋中央的宽大沙发上坐了两位女客人,王承珊穿一件样式普通但做工精良的白衬衣、及膝窄裙与他们攀谈。
锦年不忍打扰,转到橱窗面前驻足观看,礼服质地上佳,束胸设计做工尤其精巧,珠片闪闪发光,性感而不俗艳,再仔细一看,价格不菲。原来是间高级礼服定制店。
正盯着模特出神,突然有人轻拍她的肩头,“你是——周锦年?”
锦年回头看,从店里走出来一名卷发淡妆面容娇媚的女子,乍一看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迟疑之间,那人已经挽住另名年轻女子的手离开了。
“不认得她了?”王承珊笑眯眯的迎出来,“甄妮一路走红…..”
锦年惊呼一声,刚才那人果真是大明星汪甄妮,过来照顾生意的。几年过去,汪甄妮面容似有些改变,又是淡妆,同荧幕上的她大有不同,难怪认不出来。
王承珊轻轻笑,吩咐工作人员收工,示意锦年到里间说话。
“店里看起来怎样?我在大学期间念的是服装设计,从前都是做着玩,若非生活所迫,从没想过要开一间像样的店,以此营生。”承珊若有所思的讲,眼中感慨万千。
锦年大声叫好,不想王家的千金小姐还有这种谋生本事,纵使家境没落,她已学会踏实安排自己的生活,从前,锦年是没看出来的。她由衷替她高兴。
“你离开之后,没有再同之贤联系?”承珊突然转身盯住锦年看。
“得知章先生的事,我给他打过电话,无人接听,后来回北京看过一趟,别墅要被拍卖,承珊,真不敢相信——”锦年声音激动。
承珊颓然的跌坐小沙发下,吁出一口气,“世事无常。舅舅出事之后,他们匆匆回国,连老爷子留下的私家海滩都得拍卖,所有资产最好变现,谁又会花大力气在北京保留一间别墅?如今,我很庆幸还能买下一间小公寓住。锦年,你那时选择不辞而别,可曾后悔?”
锦年只觉鼻梁中间一阵酸热,双目濡湿,后悔?原先以为不会后悔的,如今回想起来,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之贤在旧金山?”
“多半时间在欧洲。”
“可在念书?”
承珊嗤笑一声,“读书?这样的情况,谁还有闲心去读书?现在的章之贤只是名副其实生意人一名。总不能像常妃丽母女一般耗着家里的老底。”
锦年心中一惊。记得之贤说过,他不喜欢做生意人,不想有一日竟然受生活所迫,无法听从的心意。锦年担心得不得了,“生活没有问题?”
承珊做两杯速溶咖啡端上来,缓缓的说,“当初老爷子离世,个个争要股份、要盈利最优厚的产业,岂会料到泡沫褪尽,一切繁华皆落为虚空。留给之贤的那份在基金会,况且,苏黎世的班霍夫大街有章家最后一间掌握完全控制权的家私店,在他名下,那样老的产业,利润也薄,家中哪里有人看得上?如今,看不上的反而成了香饽饽,以此营生没有问题。”承珊喝一口咖啡,顿了顿,轻声道,“这间礼服店由之贤资助,否则,我在新加坡吃父母老本。”
锦年怔怔的看着承珊,张大嘴巴半天出不了声。原来她亦受他恩惠,故此她能不计前嫌,将周锦年一齐原谅。
“之贤正好来香港办事,明日抵达,你们正好见个面?”
没想到王承珊主动提出这样的安排,好似知道锦年的心思一般。“好。”锦年双唇喏动,半天才发出声,声音有点颤抖,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几乎不敢相信还能有这样的巧遇。
“这趟差待到几时走?”
“后天上午。”
“应来得及。”
承珊要了锦年的电话及酒店地址。
锦年回到酒店房间,芬芳扑鼻,四处张望,床头的花瓶中插了一束铃兰花,锦年惊呼,心里高兴得扑通扑通直跳,有那么一瞬间,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之贤就在此地,躲在某个角落看着她。
锦年连忙叫来服务员询问。服务生只说酒店每三日才更换新鲜花卉,前两天新换过,这一束却不知是谁错拿过来的。
锦年心中激动,辗转反侧至深更半夜仍无法成眠。一合眼,之贤的影子就跳出来,在脑海里晃呀晃的,铃兰花的香气熏得她越发的清醒。锦年回想起种种往事,无限辛酸,又有一丝庆幸,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安排好似的,命运到底对她有一丝眷顾。
直到清晨,锦年才睡过去。最后一日是自由活动,锦年酣睡至午间,终于被一阵电话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喂”了一声。
“锦年吗?”王承珊似有急事相告,锦年立刻清醒,睡意全无。
“承珊——”
“之贤临时有事,不来香港了。”
锦年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眼冒金星,手中的电话啪嗒一声跌落,低头“唔”的应了一声。
“你没有事吧?他说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先不过来了。”
锦年深深失望,好像忽的从天上跌到地下。如今,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故人而已,或许曾叫他刻骨铭心,却已不再是他心头最重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