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属 ...
-
##第三章 【家属】
[9]
初秋的夜晚，天气转凉，刚下救护车就有阵阵凉风吹来。
我穿着短袖，看着自己的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随后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这样的体验是成为人之后才有的。
我和超市老板一起小跑着护送担架车进急救室。
穿过走廊的时候，我想起以前陪我的主人看过的一部狗血偶像剧。
那个男主角满手满身都是血，他推着担架床，一只手紧紧握着昏迷的爱人的手，他颤抖着哀求她睁开眼睛，求她平安无事，求她活着。
他的鼻头和眼睛红肿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混合鼻水滴落下来，砸在地面上，也蹭在爱人的手上……
我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握住竟池的手，为他流泪，祈求他活下来。
目送竟池被推进抢救室之后，老板离开了一小会儿。
由于不知道去哪里，我决定尊重电视剧的发展，在抢救室前正襟危坐，等着房间上挂着的红灯熄灭，一个一脸疲惫的医生走出来通知我抢救结果。
老板在医生从抢救室出来之前回来了。
他的手里抓着一些单据，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神态上有着和电视剧里刚出抢救室的医生一样的疲惫。
坐了一会儿，他开口说：“看你还在上学，身上也没有钱，我就先用我的信息帮你哥登记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抽出一根，从烟头到烟蒂闻了一下，可能觉得场合不对，又放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和你哥平时的关系怎么样，但就算不好也时常照看着彼此的情绪。每次看他来我店里都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老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好我们发现的早，不然这么年轻优秀的一个人，就这么悄悄地走了，多可惜！”
是挺可惜，竟池心肠很好，收留我睡觉，还给我饭吃。
看我不说话，老板轻轻地拍我的肩膀：“别光顾着学习或者打游戏，有时间多陪陪你哥，去了学校就多给你哥打打电话，问候问候。越是优秀，越是会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他接着说，“别到时候失去了，才后悔当时怎么没看出来他想……他不对劲。”
一会儿如果能见到竟池的家人，我一定要语重心长的把这段话也跟他们说说，听起来好像特别有道理的样子。
[10]
我们一起坐了很久，起先还客套地寒暄几句，后来就只是沉默。
终于，急救室上方的灯牌熄灭了，老板马上站了起来。
下一秒，急救室的门就被一个穿着绿色消毒服的医护人员推开了，他看着我们俩，问：“患者家属来了吗？”
“来了来了，这是他弟弟！” 老板激动地把还在座位上愣神的我拉起来，大声提醒我，“还愣什么呀？快问问医生你哥的情况！”
“嗯”，医生面向我说，“因为你们送医及时，患者得到了有效救治，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我们刚才给患者冲掉了胃里的药物残留，现在在给他注射一些修复性的药物。目前来看，他有轻微药物中毒的症状，不过应该不会对他造成明显神经性损伤。具体情况还要等他醒来再进行观察。”
一定是因为我的表情很僵硬，医生对我说完话又轻轻侧向老板，“你们需要给患者办理住院，等一下会有护士带您办理住院手续。您也可以跟她了解调养患者身体的办法。”
老板连连道谢，医生摆摆手准备走人。
“不过……”医生突然转过身问我，“你哥之前有抑郁倾向吗，你有听他说过最近心情不好或者看心理医生之类的话吗？”
我有点心虚，毕竟我是今天下午才认识他的：“没……没有吧。”
更何况高宸作为竟池那么要好的朋友，也只是把他别有用心的告别听成了来日方长的再会。
医生了然，说：“那等患者醒来，我们可能会给他安排一些心理咨询和干预的项目，如果必要，也会给他安排相关的精神治疗的项目，希望你们做家属的能够体谅他，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老板向前走了一步，用身体隔开我和医生，轻声问他：“是抑郁症吗？很严重吗？”
医生回答：“有没有抑郁倾向要等患者意识清醒了再评估。不过给他换手术服的护工发现他的腹部和大腿上有新生伤痕和陈旧伤疤的叠加，首先要确定他是长期遭受他人施暴还是患者自己造成的。”
虽然毫无缘由地变了物种，但我的听力没有太大退化，我突然意识到这段企图回避我的对话正被我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一字不落，真是尴尬。
竟池躺在担架床上被护士推出来，我和店长都涌了上去。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还是很暗，跟今天下午苍白的脸色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等折腾到了他的病房，已经天色将亮。远出的天空有白色和金色的光亮，它正一寸一寸地吞噬我们头顶的漆黑。
竟池的呼吸很沉，下午还温顺地搭在额前的头发，如今散在了额角和枕头上，让他看起来有点狼狈。
老板去办理住院手续了，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伸出手快速把他额角的头发一并缕开，让他看起来精神一点。
想起刚刚手指触到的皮肤有点发凉，我又把他的棉被拉得高了一些。
[11]
我睡了长长一觉，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周遭光亮得刺眼。
我下意识看向床边，竟池还在睡着，不过看起来恢复了一些元气，嘴唇上开始出现漂亮的粉色。
其实竟池的病房里有个小沙发，不过我想让他睡醒就能看到我，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病床旁边。
后果就是，当我睡醒的时候，我的半个身子都覆在人家的病床上，导致竟池的腿斜在床的另一边，估计睡得也不舒服。
因为还想让竟池先把我欠下的烤肠钱还给老板，我赶忙起身，小心地捧起我金主的腿，连着腿上面覆盖的被子一起摆正了位置。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动静，老板原来也还没离开。
他起身走到我身边看了看竟池的状况，然后示意我跟他出去。
今天是成为人的第二天，我第一次喝到了可乐。
老板站在医院的自动贩售机前问我要喝什么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指了指那排深蓝色的易拉罐——之前我的主人每次吃饭或者看剧前都会从冰箱里掏一罐出来，喝下第一口之后还会发出粗旷的赞叹。
老板体贴得帮我拉开了拉环，带我坐在竟池病房外的椅子上。
他告诉我：“你哥估计还要睡一阵子，等他醒了，医生给他做了心理评估，你们就能回家了”。
“嗯。”
其实我也不确定该不该以竟池弟弟的身份留到现在，毕竟等他醒来就会发现，这个多出来的弟弟除了吃掉他家最后一盒速食饭，就是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想着怎么跟他借钱。
“看到你就会想起我的小弟，所以昨天反应确实有点过激了，对不住哈”，老板又说。
我有些疑惑，抬起头看他——这个人明明为了“我的哥哥”忙了一晚上，怎么又要跟我道歉呢？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可乐罐，抿起了嘴，我觉得他是在等我回应他。
“没事儿，确实是我吃的太多了。”我说。
“我弟弟走了两年了，是因为抑郁症，看到了遗书我才知道他一直很痛苦”，说完，老板用手掌快速搓了搓脸，“所以昨天看到你一根接一根地吃烤肠，我就想啊，以前我弟弟是不是每天挨饿啊？我以为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能健康得长大成人呢。”
像他拍拍我那样，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用手背蹭掉了挂在眼角的泪，继续说：“当时拉着你，我就想着去看看你家大人……看看你是不是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只是没想到撞上你哥出了这种事……”
老板抬起头，认真地看我的眼睛：“所以你多陪陪你哥呀。”
“我以前老是觉得血缘关系无坚不摧，觉得我弟会一直像小的时候那样和我无话不谈。但后来我想，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和他却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在我弟的世界，他需要有人听听他说的话，需要有人给他撑腰……”
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忍着眼泪，再开口时有些哽咽，“但那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我一直是缺席的。”
他说：“人对亲近的人都特别懒，自以为全部了解，所以就懒得去关心。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心里泛起一些苦涩，怪不舒服的。
我们一路无言走回病房，对了，老板还让我叫他钊哥。
坐回病床旁的椅子上，我无所事事，只好盯着点滴发呆。
点滴快要滴完时，我伸手够竟池床头的服务铃，视线向下，竟然对上了竟池睁大的双眼。
他这是看了我多久了？
[12]
我没能想出竟池醒过来多久，也不知道竟池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感觉庆幸还是失望。
竟池按响了服务铃，不顾医生、护士和钊哥的轮番劝阻，一意出院回家。他紧皱着眉头，抿起下唇，像是在蛮横耍赖的小孩子。
后来精神科医生过来，把所有人都从病房里请了出去，说要单独和竟池聊天。
我原以为精神科医生有办法说服竟池留院观察，毕竟这也是急救医生的建议。
但后来老板还是跟着护士去帮竟池办理出院了。
病房外又只剩我自己了。我孤零零地在塑料长椅上，一边担心竟池的身体，一边担心自己的未来。
现在竟池醒来了，钊哥看来也不在意那七根烤肠的钱——见义勇为的好心猫完成了使命，懵懂却体贴的弟弟的戏份也唱到了头。
趁竟池因为我假扮弟弟的行为而对这个世界感到愈发不解和失望之前，我应该要离开。
不过我却很快被医生叫回了病房，医生说可以同意竟池出院，但是因为现在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
她问我可不可以暂时住在他家上下学。
对此，竟池竟然表示默许。
于是我也默许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家属
，还差